世界上任何一種鳥每天都洗一次澡,比我還幹淨。
晚上六點多的時候,我突然想知道鳥晚上是怎樣睡覺的?鳥們已經宿林,我立即帶著電筒出門了,公園雖然隻和我家一牆之隔,但是從大門進去,要繞好大一個彎。
聽到了杜鵑鳥的叫聲,很嫣紅,很浪漫的,始終和世界裏一種花聯係在一起,離我很遠的山岡在瞬間說近就近了。聽說這種鳥很懶,很懶,在這個世上都是有福氣的,而它的福氣是憑借超人的智慧得來的。這種智慧發揮到了鳥類的極致,就變成另外的一種東西。天下最便宜的事情都給杜鵑占盡了,既做了一回幸福的母親,又避免了養育的煩擾,她永遠都是把蛋下到別人的鳥巢裏。像蘆葦鶯它們,總是喜歡到處串門,性情比一般鳥要稍稍野點,把自己未出世的小寶貝丟在家中,等到它們回來的時候,十分疲倦,邊打噸邊做著未來的母親夢,心情也當然是特別地恬適。可是它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鳥蛋已經被那個不速之客偷梁換柱了,它這時的恬適中已經充滿了殘酷和悲哀,或者說它正在幸福地孵化著鳥類最大的悲劇,因為無知無覺,誰也不會去嘲弄它,甚至去悄悄提醒它。因為這樣做,是第二次的殘忍,像和凶手合謀一般,使它無法承受,就像我們對待身患絕症的人,默默地裝著若無其事一般,內心卻嚴重關注著事態的發展,息息相關!
真相就是殘酷,被隱藏的真相就是悲劇的本身。為什麼我這麼想?走在去公園的路上,順著爬滿葛藤、覆蓋著紫黑青苔的圍牆旁邊的小徑,使我正在思考的問題變得更加深入、幽長,就像小徑寧靜的本身。
走到公園門口,我輕輕舒緩了一口氣,我是來看鳥是怎樣睡覺的,睡著了怎麼不從樹上掉下來?看似簡單的問題卻變得令人費解。現在,完全不必去考慮路上的問題,想也是妄想,正在發生的還要發生,我安慰著自己,顯得無奈。
黃昏的公園,湖水灰白微亮,不時閃動。成片的樹木仍然像是無聲枬塌的城牆,邊緣的部分因為風的緣故而顯得一直晃動,偶爾聽到鳥的叫聲,也好像是從龐大無比的牆縫裏麵發出,確切地說,是一絲絲地擠出來,或者像一條蛇緩慢地爬出來。我打開手電筒,在找著鳥,實際上也就是在找著樹,找著黑色牆壁裏麵的東西。我在湖邊找,在水麵的投影裏麵找,在天空一成不變的顏色裏麵尋找……
又隱約聽到了杜鵑鳥的叫聲,世界到處都有這種鳥?
在圍牆的外麵,在圍牆的裏麵,這種鳥穿透了一堵堵牆壁、時間、空氣和夜幕,也穿透了這個異常寧靜的黃昏,在我的身體裏一直響起,穿來穿去。
最無辜的還是那對蘆葦鶯,它自己幾隻漂亮的卵被杜鵑用尖喙吃力地頂出了鳥巢,杜鵑下了一個蛋,就匆匆離開了,杜鵑甚至沒有回頭,就徑直飛走了,她當時的心情是否複雜異常——我是說,當母愛中的聖潔與卑鄙可恥的事物聯係在一起的時候。它在任何黃昏裏麵靜靜飛行著,非常平靜……我們是人,又不是鳥,又怎麼能猜測到杜鵑的心思呢?杜鵑一直折磨著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