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二 美好的電視在哪裏?(1 / 2)

徐舫州是我老師,文學中人,轉道電視,身上依然20世紀80年代知識分子色彩。我和老徐,沒大沒小,書生意氣,酒肉朋友,彼此性情相投。徐帆比我年輕,但學問後來居上,這些年我糾纏於俗務,蠅營狗苟,而徐帆兄日夜精進,孜孜以求,我們接觸不多,但能感受到他噴薄欲出的才情。老徐和小徐,他們寫書,我來湊趣,赤膊揮拳吆喝幾聲。

作為一個不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我常常把目光投向過去,我懷念70年代的樸素鄉村,懷念80年代春暖花開的文學氛圍,懷念90年代中國電視的黃金歲月。好友韓東有詩:我有過短暫的鄉土生活,它構成我性格中最溫柔的部分。詩人萬夏寫成都:僅以你腐朽的一麵,就足以讓我榮耀一生。想當年的廣院,想90年代的電視往事,我的內心常常滾過這些詩句。我固執地認為,中國電視最美好的時代停留在20世紀。那時,我的母校還叫北京廣播學院,核桃林是其中最青春的部分;那時,紀錄片成為最明亮的文本,電視的心髒充滿詩意;那時,中央電視台新聞評論部如火如荼,即使今天它已像一杯冰涼的牛奶被隨意潑掉;那時,有很多電視人以媒體的責任感關注著我們的《焦點時刻》,電視台常常被看做良心的所在;那時,還有很多電視人小心翼翼地記錄並嗬護我們的《生活空間》,總有一種卑微的力量讓我們淚流滿麵;那時,我們的朋友陳虻還快樂忙碌地活著,他飛揚的長發成為一個時代的象征。

那個時候,我和老徐成為朋友。

90年代初期,廣院很小很美好,一院子很張揚、很真實的人,人人都是兄弟姐妹,老師學生之間沒什麼距離。老徐,文化人,據說上課時,一把紙扇,微閉雙目,大段大段背誦《紅樓夢》。我80年代辦過文學評論雜誌,少年輕狂,用法國作家福樓拜的話是,我唯一的立場就是批判。跟老徐一見如故,臭味相投。記得夏日的黃昏,校園裏翻飛著很多透明的蜻蜓,廣播裏是那個年代的學生歌曲,“校園裏大路兩旁,有一排年輕的白楊”……穿過核桃林,就是我住的5號樓,老徐常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叮叮當當,來找我,或者拉上我,去找胡智鋒、苗棣等人。我們談很大的話,打很吵鬧的牌,讀很文化的書,喝很便宜的酒。那是一個錄像帶的時代,我們交流著各種帶子,可能是《美國往事》這樣的電影,可能是《沙與海》這樣的紀錄片,也可能是《東方時空》這樣的節目。那是一個電視的時代,廣播在掙紮,報紙雜誌開始衰落,互聯網還在孕育中,在90年代初相對暗啞的氛圍裏,電視越來越響亮地介入我們的生活,作為電視的實踐和研究者,我們為自己的職業而充滿驕傲,也為不斷出現的電視現象而激動。

1991年,《望長城》橫空出世,對傳統文獻片的顛覆處理,跟蹤記錄的生活段落,同期聲,長鏡頭,生活流,等等,這一切都給我們電擊般的感覺。此後,日本的紀實風格作品源源不斷流入,《望兒5歲》《東京5胞胎》《鴨子的故事》,直接影響了後來《生活空間》的產生。再後,中國紀錄長片開始繁榮,《沙與海》《最後的山神》《遠在北京的家》等等,很多是廣院校友的作品,他們春風得意返回母校,我們不停為他們喝彩。1993年,中國電視最激動人心的一幕出現了:5月1日,《東方時空》誕生了,那個早晨,陽光燦爛,我們早早起床,環坐在電視機前,中國電視讓我們在這個早晨全身顫栗、血脈賁張。以後,這個欄目成為我們重點關注的對象,並不得不為此改變生活習慣。1995年,《焦點訪談》出現,1996年,《新聞調查》《實話實說》聯袂出生,中國電視進入央視新聞評論部時代,各路精英雲集、五湖四海一家,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一個個輿論監督的重磅炸彈在電視上拉響,央視成為普通百姓追求社會公正的希望,央視大門口排起了上訪的長隊。1996年,我也有幸走入這個團隊,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我和一群優秀電視人為伍,他們是我的榜樣、我的競爭對手、我的戰友,是我美好時光的最重要的部分。如今,他們都老了嗎?他們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