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七年秋神宗發病,輔臣、後妃、近習均以為偶感風寒,初不為意,而帝自知心力勞瘁,始有建儲意。秋宴中宮,令延安郡王煦侍立、並與王圭等輔臣相見。是冬,諭輔臣道:“明年建儲,可以呂公著為師保。”
八年春正月,帝不豫。赦天下,命輔臣代禱於景靈宮,並分遣群臣禱於天地、宗廟、社稷。新官製之三省、樞密院日詣寢閣問疾。二月,帝大漸,故事應禦福寧殿宿。太後高氏謂皇後向氏道:“皇上遷禦福寧殿,故事皇後陪護,汝應隨同遷入。”向氏稟道:“母後知妾素弱多病,力不從心,難能悉心照料皇上,林、陳、朱、武諸妃又不得侍疾福寧殿,妾請準國婆婆一同隨入。上自幼由其養育,體貼入微,有其照應,利皇上將養。”高氏思索後道:“可允其隨侍。”高氏走後,向後急告國婆婆杜氏。杜氏沉吟半晌,反問道:“這骨節眼上,太後放心我二人伴駕,豈不蹊蹺?”向氏道:“娘知太後從未親自撫養諸王及公主,豈能受這陪疾麻煩?”杜氏道:“不可一概而論,其拒延安郡王進大漸:病危。漸:劇也。幼學,願躬親教養,亦事屬蹊蹺。其用心且拭目以待。至於令老身陪疾,惟恐求之不得,既允伴住,還有何說,隻要官家疾愈,舍得這副老骨頭。”
高太後回到寶慈宮,國舅爺曹佾已坐前廳等候。曹佾要行國禮,高氏道:“舅舅,你行國禮,我還得還家禮,兩方都免了,坐下說話。”
佾道:“我已著人將皇上不豫狀告知司馬光,教他做個準備,有事迅即詣闕。這節骨眼上,你務要切記太皇太後臨終之言,事關曹、高兩家榮辱,千萬留意。說不吉祥話,上若升仙,你務必設法臨朝稱製,不可拱手讓與向後。”高氏道:“事須有皇上遺製,上會令輔臣草此遺製乎?恐向氏亦不會甘心情願。”曹佾道:“向後多病,且不喜攬權。你去疏通,通則好,不通亦不勉強,我自有法。”遂附高氏耳嘀咕一番後,放聲說:“太後看此計如何?”高氏道:“我素無主意,就照舅舅計行事。”曹佾道:“務將向後綁在福寧殿,使不與其父向經等交通。”高氏道:“娟娘亦願隨入侍。”曹佾喜道:“這次老媼失算矣!將彼等一並羈絆福寧殿,便我內外交通,真乃天賜良機。”
帝危,風眩、直視,不能語。事急,輔臣相約集議於樞密院南廳。
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王圭(新官製左相)、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蔡確(右相)、門下侍郎章(副相)、中書侍郎張□(副相)、同知樞密院事韓縝、安燾齊集。屏人,留筆硯一副,紙數張。眾就坐久之,皆無語。韓縝性急,視左相王圭道:“今日議立延安郡王為太子。去秋,上已令延安郡王侍宴,出見群臣。此事明白,何故都無一言?”王圭隨道:“諸公之議,亦圭之議也。別有何疑?”大家無異議。於是,張□推筆硯紙與章,令於紙上寫“立延安郡王為皇太子”。
次日,輔臣至福寧殿,召內中老臣張茂則道:“今日奏事,欲立延安郡王為皇太子。”茂則即於禦榻前設案。王圭將所書紙鋪案上,奏請立延安郡王為皇太子。上但慘怛久之。眾皆久立,未敢複言。時,國婆婆杜氏在帳內擁上坐,向皇後亦露半麵。傾之,再奏。國婆婆道:“聖意已允。”王圭問茂則:“太後在甚處?”高太後自應道:“在此中。”茂則令張簾,太後在簾下道:“相公立得這孩兒便好。這孩兒是孝,自官家服藥,隻是吃素、寫經。”隨後,宮人自簾內抱出趙煦,頭裹帽子,著衫帶,立於簾外。輔臣環侍久之,無他語。太後道:“將方才之製文交本後,須親向諸妃、皇子宣科,免有異議。”王圭隻好交給高氏。
這日,高太後送走曹佾後,以詢上病情為由,駕臨福寧殿。視疾後,高太後召向後於別屋,道:“官家已不能語,如何聽政?汝或皇娘勢必佐皇太子垂簾聽政。汝當此任,娘當此任?”向後揣得其意,不便明答,婉言道:“以故事行。”高太後道:“以故事汝當垂簾。娘知汝素弱多病,不任勞累,娘代汝垂簾如何?”向後不便麵拒,道:“容妾思之。”正在僵持之際,苗貴妃、馮賢妃、周貴妃視上疾後,來辭向後,一齊撞了進來。高氏、向後見是諸長輩蒞臨,連忙讓座。向後乖覺,遂道:“諸長輩來得正好,母後正與妾議誰當垂簾,母後欲代妾任勞,可乎?”諸妃聽後,吃了一驚。苗妃緩語道:“太後代皇後任勞,存心固善,然本朝故事,嗣子幼,自應由其母後垂簾,不必煩祖母。”馮妃讚道:“苗貴妃言是,皇後不必煩皇太後。”周妃接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高太後聽眾皆不附己意,一急之下,說道:“本朝亦有太後垂簾之事。”苗妃道:“本朝有章獻劉太後,汝姨光獻曹太後垂簾之事,但仁廟、英廟各是其嗣子。今,延安郡王為汝孫,豈可佐孫垂簾?若立,汝當是太皇太後。妾未聞本朝有太皇太後垂簾故事,前代亦無此例。”高太後辯道:“今上非吾兒乎?”馮妃道:“汝佐孫垂簾聽政,非佐今上垂簾聽政。”高太後理窮,氣憤道:“都是該死的乳媼攛掇,與我作對!”話音剛落,隻聽一人厲聲道:“乳媼是汝叫為,非我自為。話說到這分上,就來個網破魚散。我一逃荒女子,活到今日,於願足矣!惟一牽情者,今上也,已朝不保夕。除今上我無留戀,何惜一命!汝是太後,要殺則殺。但我對汝如何,當捫心自問。想不到汝如此薄情寡義!”原來是國婆婆杜氏陪陳國長公主視上疾,順道走到門口,無意中聽到高氏罵她,便同陳國闖進來。一席話戳到要害。高太後惟恐說將下去,道出這段皇朝家史,忙道:“好妹妹,怪我有口無心,出言傷人,你原諒這個粗野的姐姐。”陳國聽得明白,恍然大悟,憤道:
“想不到皇太後如此無情寡義,罵娘該死。皇兄已瀕危,娘若死,女兒何獨生乎!將殉娘一死。”語後痛哭不已。眾人連忙勸說。杜氏見此顧不得與高氏理論,隻好隱忍,不再說甚。高太後乘機下台,告辭而去,引得大家發笑。苗妃道:“高太後此舉必受人唆使,不可等閑視之。”杜氏道:“誠是。皇後,果不出你我所疑。此事尚未了結,當心有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