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濕的石室,水滴答滴答的落下,滴到柳清臉上,像是要叫醒這沉睡的少年。柳清躺在石板上,渾身被水浸濕,秀麗的長發像海藻一樣交纏散在地上。身上的雪白緞子袍被燒得東零西落,破爛不堪。左臉上一道猙獰肉綻的傷疤,還沒結痂,觸目鮮紅。斜上方石板上幾道微光透過,是這石室唯一的光明。
柳清雙眼緊閉,身子抽搐了幾下,濺起幾點水滴。
“爹,娘….爹,娘….”沒人答複他,回聲在陰冷的石室回蕩。
“爹,娘….爹,娘….”喊聲越來越大。柳清想睜開眼睛,卻感覺有千斤頂似的壓著,怎麼也睜不開。他想挪動身子,身子卻如枷鎖一樣釘在地上。渾身唯一的氣力,便是鼻孔間微弱地呼吸聲。
柳清在地上沉了一會兒,竭力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想到爹在濃煙中與人殊死較量,娘那不舍的眼神,何璿兒無情一刺。
室內陰風盤旋,凜冽如煞氣透肌寒。柳清瘋狂地享受著陣陣陰風,這讓他清醒,原來他還能感覺到風的流動,他還活著。
柳清從嗓間廝吼一聲,用盡渾身懈數挪動一下手指,往四周摸了摸,浸入了冰涼的水中。他心道:“這水,如變成酒多好。”想著自己此時的處境,心底默歎一聲。
手指尋摸著,卻突然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這東西比水還涼,柳清摸著它,如甘露灑心,氣力一動,便要拿起來。剛一使勁,指尖一動,卻被滑破了。原來這是一把劍。柳清尋思:“這莫非是爹的訴請劍?既然劍在這兒,莫非是爹把我伏過來的?爹安然無恙!”
柳清大喜,感覺這喜勁壓過了身上的麻木。他側過身子,半邊臉浸入水中,隱隱地看到了朱紅色劍柄,劍柄上麵娟秀的刻著二字:訴請。
柳清把手指放到嘴裏吸吮,隻覺喉嚨在鮮血的刺激下沒那麼幹枯了。他越發得渴,便伸頭飲地上的水,喝了幾大口,氣力總算恢複了些。
柳清把頭在水裏浸了一會兒,刺得他左臉的刀疤刺辣刺辣的疼。他猛地抬起頭,喘了幾口粗氣,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發覺自己正處在這昏暗潮濕的石室中。他扭扭脖子,舒展筋骨,透過水影看到了此時的自己。柳清自嘲一聲:“如果早日聽爹的話,好好習武,哪能連自保的能力也沒有。”
柳清跌跌撞撞的撐著訴請劍站了起來,蹣跚地圍著石室四周走了一圈。石室沒有門,隻有一階梯通向上方石板。石板便是這石室的出口。柳清抿了抿嘴,自覺是大明湖水的味道,難道這石室建在湖水下?
石室裏空空蕩蕩,牆角隻有一張花梨大理石案,案上擺著一個雕漆盒,盒子敞開,裏麵空無一物。一個鼓鼓的包袱。一壺美酒,並一張托盤,托盤裏擺著幾串羊肉串,紅腰,板筋。
柳清不在乎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他隻想竭力爬上樓梯,找到爹娘。可沒走兩步便蹲到地上,柳清撐著劍要爬起來,可每次都蹲到地上,濺起一片水。柳清試了幾次都不成,蹲在冰涼的水中喘著粗氣,更多的怒火變成了歎息,心道:“柳清啊柳清,平常你但凡多習一點武藝,今日何苦淪落至此。”
想到這兒,柳清舉起酒壺,美酒潺潺流進嘴裏。美酒香醇,更添愁苦。柳清想起幾日前自己在望鄉亭飲酒舞劍:“逐勝歸來雨未晴,樓前風重草煙輕。穀鶯語軟花邊過,水調聲長醉裏聽。款舉金觥勸,誰是當庭最有情。”
誰是當庭最有情?怕是那些活著逍遙自在,舍得放下的人吧。柳清手顫抖著拿起一根肉串,羊肉串上孜然,花椒都黏在了上麵,肉也不再鮮嫩,全沒有往昔的肉香味。咬進嘴裏,又硬又涼,像嚼一塊加了鹽的石頭;柳清卻覺得這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不管它再怎麼硬,父親的愛總是軟的。
就著美酒,吃了幾個肉串,板筋,柳清體力恢複了不少。吃罷,杵著劍坐在了地上,立於牆角邊悲悲戚戚的哭了哭了起來。盯著劍上的訴請二字,心裏說不出的愁苦。室內本就陰暗無人,柳清一哭竟越發止不住了,哭聲淒涼的在石室回轉。透過積水看了看自己的麵容:半麵刀疤,左鬢無發,滿臉黝黑,衣衫襤褸;直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哭了一會,柳清想飲幾口酒,酒壺卻早空了。他拿起案上包袱,包袱鼓鼓的,他心裏尋思裏麵有什麼東西,打開看來,裏麵裝著數十兩金光閃閃的黃金,並一件折疊整齊的雪白緞子袍,一條玉帶。柳清拿起袍子,上麵還有香草熏過的芳香。記得蘇韻總是喜好裝扮,常對柳清說:“清兒少在江湖廝殺,娘可得把清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柳清死死攥著袍子,隻想撲倒蘇韻的懷裏大哭一場。可陪伴他的隻有孤零的滴答聲,陰冷的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