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滅門(下)(2 / 2)

柳清重新把袍子折疊起來放入包袱中,將酒壺也放進去,折疊好,背到了身上。他往腳下望了望,水中那張臉全然不像過去溫和的麵孔了,鮮紅的疤痕徒增了一絲凶狠,加上散亂的頭發,像是才從獄中出來的煞神。柳清挺了挺胸,用劍撥亂水麵,水裂無痕,而水中的已煙消雲散了。

柳清踽踽走向階梯,伸著酸痛的腿一步一步走到了梯頂。微光透過石板照射進來,總算看到亮光了。柳清深吸一口氣,回頭望了望石室,推開了石板。

霞光明朗,清風和熙。而映入眼簾的,卻是破亂不堪的望鄉亭。一隻隻輕靈的鳥兒被燒得焦黑,棋盤樂器也變成一堆灰燼,琴弦零亂的的散在地上。

遙觀,大明湖仍然浩渺無邊,波光粼粼。

聞著空氣中未散的糊味,聽著熟悉的水花拍石聲,柳清木住了。他本以為是爹娘把他藏到了石室裏;他本想出來後看到爹在練劍,娘在撚線繡花;他本想大喊著:“爹,娘。”然後飛奔到他們身邊。可他沒有,他知道這僅僅是想而已。渾身氣力都在一瞬間解下了,天旋地轉,直欲倒下。他強撐著訴請劍咳了幾聲。這陪伴了他十多年的望鄉亭,就這樣雲消霧散了。

走過遊廊曲橋,幾間廂房,院中正房,都已倒塌崩裂。門巷傾頹,牆垣朽敗。院中的假石零落的散在地上,池中香荷菡萏也被燒得隻剩灰燼,兩棵大柳樹隻剩下焦黑的樹幹。院中空無一人,地上零零散散躺著數十具屍身,血液已凝固,混著焦黑的屍體,猙獰不堪,分不出是誰來。柳清瘋也似的奔向一具具屍體,一具具翻看,麵貌已分不清,隻能通過鐵錘,大刀,短刺等兵刃辨別。柳清看了一陣,實不能全認出來,隻看到一長刀上刻著‘孫’,應是黑龍幫幫主孫海雲。他期盼父親與母親的影子,而又不希望從這兒看到。每顫顫巍巍的翻看一具屍身,他都是心驚膽寒的。院中零落的屍體並沒有看到爹娘,柳清舒了一口氣。可突然,池上飄著的一塊白手帕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近一看,卻看到池子裏兩具屍身交纏在一起,蜷成一團。從身形看,已看不出是誰。可柳清心頭如被萬根針刺,他站不穩,跪到地上,渾身顫栗,嚎啕大哭,大吼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一頭插入水中,把屍體抬出來,輕輕的,又怕碰疼了似的撫摸著。他跪著,把臉埋在地上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起身。

哭了有半個時辰,柳清找了塊布罩住兩具屍體。他搖搖撞撞地走在畫柳山莊,走過熟悉的遊廊,摸了摸燒焦的房屋,看著院中的一切,心中的愁苦已經全無,隻有恨。滿滿的恨。院中的一切都促進了他的恨,他恨威逼父親的人;恨道貌岸然的管家,恨什麼風流君,逍遙侯;恨自己。他立誓報仇,他忘不了父親拍著他的肩膀誇他為好男兒。他要殺光所有仇人。

遙望天空,晴天如碧。鷹擊長空,魚翔淺底。天空下麵,湖水上麵,隻是一片廢墟。那蓋造在湖水上交纏錯繞的畫柳山莊就此湮滅了。隻有一個心中被憤恨填滿的少年,一個不知何去何從的少年。

走著走著,腳下突地踢到一個硬物,原來是燒烤用的烤爐。爐內還乘著一塊塊黑炭。柳清心中一酸,抄起訴請劍,一劍抹出,將烤爐切下有半胳膊長。柳清啞然,居然沒想到訴請劍有如此鋒利。他把烤爐裝進包袱裏:父親留下的東西,自己總不能落下。

柳清最後望了一眼院子,轉身走出。‘畫柳山莊’大牌子搖搖欲墜,門框上兩行對聯也被熏得漆黑。柳清細細地用手抹出灰燼,看著上麵的兩行字:“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柳清似明白了父親所想:是啊,如果有倚天劍,還愁斬不掉長鯨?

夕陽沉默,人影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