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清晨(1 / 2)

今天起得很晚,渾身懶懶的又酸又痛,睜開眼睛見室內隻剩下我一個人,我便急忙穿好衣服。這時走廊上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我端起臉盆正要去洗漱,吳靜文進來了。

“起來啦?快去洗臉,一會兒還要跑步、練聲呢。”我趕緊跑進水房,草草洗漱完畢就跑到院子裏。院子很小,還不足一個籃球場大。二十幾個人已經站好隊——說是站隊卻不整齊,東張西望、說說笑笑,連童子軍也不如。我一走過去就成了眾目之的,男隊員交頭接耳、唧唧喳喳,是在對我評頭品足。我已不像昨天那樣緊張,不過依然不敢正眼看人。吳靜文把我拉到身邊——在一個處處感到陌生的新環境裏,哪怕有人朝你善意地笑笑,多跟你說句話,都會使你感到特別溫暖和莫大安慰。我也對她笑笑,把身子緊緊地靠過去,老半天才肯放開她溫濕的手。

吳靜文告訴我,站在隊前喊口令的就是隊副張紹德,麵試時見過的,瘦高個兒,一臉的嚴肅,嘴上叼個哨子邊跑邊吹,隊員們跟著他稀稀拉拉地繞著鐵西廣場跑。兩圈下來人人氣喘籲籲,都自動改成慢步走,隻有張紹德還在前麵一個勁兒地邊跑邊吹。

跑步結束後回到院子裏開始練聲,一個皮膚黝黑、膀寬腰粗的人站在前麵指揮,隊員都叫他“曲大哥”。“啊——啊——啊——”隊員們跟著他把七個音階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反複練唱,最後又唱了兩首歌。我先是跟著哼哼,漸漸也能咬清字眼兒、提高嗓門兒唱準調了。

早飯後沒有活動就在房間裏閑聊,不一會兒男隊員也過來湊熱鬧。吳靜文說他們總愛往這邊跑,女隊員除非有事誰都不過去。現在我已經能叫出他們的名字:韓德曾、於誌強是我的“同榜”,還有吳安一、孔亮、徐偉和薑瑞田,他們都是從長春過來的老隊員。聽到動靜,隔壁的女隊員也呼啦啦地跑過來,她們是嚴鳳、王亞芬、白萍、李芳芯和陶冶。隊裏的人幾乎到齊了,擠了滿滿一屋子。我的左右,一邊坐著吳靜文,一邊坐著吳安一,他緊貼著我,連他的呼吸都能感覺到,叫人渾身不自在,身上像爬著許多小蟲子,癢得難受,想挪開點兒,這麵又緊挨著吳靜文。房小人又多,捂著大棉襖,我就覺得渾身都在出汗,偷偷地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不想還是被吳靜文看到了。

“怎麼了,出這麼多汗?”她掏出手絹塞給我,我胡亂地在臉上抹著,生怕被人看見。大家七嘴八舌地說笑著,我實在沒心思細聽,隻盼快點兒散去。

“老孔,報考的人那麼多,怎麼就要了三個人?”吳安一問孔亮。

這也正是我的疑問,就聽孔亮說:“政工隊有固定編製,你也不是不知道。從長春過來時有幾個人留守了,現在不得不補上嘛。”吳靜文悄悄告訴我,隊裏還有一名女隊員叫喬瑩,因為懷孕待產就留在長春沒跟過來。又聽孔亮接著說:“報名的人多很好嘛,可以優中選優。”說到這兒他放低聲音,“再說,報名的多報名費就多,”他伸手向上一指,“不是有賺頭嘛。”韓德曾扯扯皺皺巴巴的棉襖袖子,一臉不悅地問:“不是說新×軍全副美式裝備嗎?為啥給咱們穿這破玩意兒?”“什麼美式裝備?小老弟,那是舊皇曆不能看了。新×軍當年從大西南空運到東北,確實是全副美式裝備,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美國造,可如今——唉,在吉林跟共軍一交手就損失了一個師。

在座的有人可能不知道,咱們這個師原來是偽滿洲國的‘國兵’,被調到關內幫助日本人跟抗日武裝作戰,‘八一五’光複後,接受中央軍改編開回東北,搖身一變也成了‘抗戰八年'的中央軍,後來又編入新×軍序列,所以號稱‘全副美式裝備’的‘王牌軍’,在咱們師就徒有虛名了。”聽到這兒,於誌強瞪大眼睛疑惑不解地問:“照這麼說,咱們這是漢奸隊伍了?”聽了這些話,我心裏也很不自在,自己的爸爸不就是偽滿國兵嗎?他不也成了令人痛恨的漢奸?我開始後悔自己太盲目,太輕率,作了錯誤的選擇。又忽然想到當年跟著隊伍進關的爸爸會不會也在我們××師呢?不會,不會,他要是跟隊伍回來能不回家嗎?媽媽總說爸爸十有八九不在人世了。算了,別再想這些沒影的事了。

“這叫什麼事兒啊?哼,上了賊船啦!”於誌強騰地站起,兩手攥成拳頭怒不可遏地說,“要早知道這樣,用八抬大轎請我也不來。”孔亮把於誌強摁在座位上安慰道:“小老弟,別激動,我也是一時高興把聽來的這檔子事抖摟出來,你這個耳朵聽那個耳朵冒,聽完拉倒。什麼漢奸不漢奸的,咱們是堂堂正正的國軍、中央軍、王牌軍,咱們師長那是堂堂正正的國軍師長,委員長欽定的。剛才我那是胡說八道。”住在同室的胡美麗接過孔亮的話:“委員長欽定的又怎麼樣?你們還記得不?去年在長春聽師長講話,他慷慨激昂地說‘我軍抗戰八年立下卓越戰功,我師將士浴血奮戰屢受嘉獎’,那陣兒咱們還不知道底細,真讓他給蒙了,說不定委員長也讓他蒙了呢。哈哈哈!”她的幾句話把大家全都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