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指導員又笑了,依然很和善地說:“安琪,還是這句話,你還年輕,如果你不介意應該說你在政治方麵還很幼稚,你還不明白這是多麼複雜的事情。我現在鄭重地告訴你,他,丁懷仁除了XX師政工處這個公開身份以外,他,丁懷仁還是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的人,對了,現在叫國防部保密局,簡單說就是軍統,就是軍統特務,這個組織專門從事刺探和搜集我方情報,進行反共反人民的破壞活動,為國民黨的反動統治服務。同時,它的特工人員還分布在國民黨的軍隊、警察、行政機關等各個部門裏進行監視和控製。關於丁懷仁的具體活動情況你也許不大清楚,因為他在進行這些活動的時候是十分隱蔽的,一般都會背著你,不過你跟他在一起的時間較多,很可能無意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所以希望你能從保護人民的利益出發,把你了解的情況告訴我們,這樣做也是為了挽救他,使他盡早回頭,減輕他的罪過。”
秦指導員幾乎是一口氣說下來的,他見我沒有什麼反應便停住了。他的一雙深深凹進的小眼睛在我臉上掃來掃去,好像在問我:你聽沒聽我說話呀?我講的這些你聽明白沒有呀?應該說他的一詞一句我都機械地記錄在腦際,隻是還顧不上辨析和思考,所以很可能給他一種漠然和抵觸的印象,於是他緊鎖眉頭忍不住直率地問我:“安琪,你聽明白我說的話嗎?”“聽明白了。”“好,希望你能配合我們把丁懷仁的問題搞清楚,把你了解的情況告訴我們,這對他對你都有益處的。”他死死地盯住我,好像他需要的答案都寫在我的臉上。
我感到被刺痛一樣地難受,便故意低下頭去看腳上剛剛發的一雙不大合腳的“黑棉靰拉”。
“安琪呀,你是不是有什麼顧慮?你要相信我們,不要怕,我們一定會保護你。”“你讓我說什麼呢?丁懷仁的事情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想,如果他真是特務,能把他們的秘密告訴我嗎?我也不想瞞你,我們在一起就是吃喝玩樂,其他什麼都沒有。如果他真是特務,他就是革命的敵人,人民的敵人,共產黨的敵人,我第一個就要跟他劃清界限,我也想立功呀,我也想表現出對共產黨對人民的忠誠和革命的積極性呀。”我為自己已能準確地使用共產黨的一些時興詞藻頗感得意。
“安琪,我們相信你,再想想,想起什麼或者發現了什麼問題就找我。”他略顯興奮地:“整訓結束以後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介紹你去軍區文工團,東北電影製片廠剛剛建立也需要人,你在文藝方麵很有天賦,隊裏的人都說你歌唱的好,又能寫會畫,大有用武之地呀!”“謝謝秦指導員,能為共產黨為人民政府效力是我的光榮,我當然求之不得,隻怕我沒水準難當重任。”“安琪同誌,你過謙了嘛,那就說定了,等整訓結束就送你過去,這些文藝團體都是相當有水平的,集合了不少年輕有為的藝術家,有的是從延安隨軍過來的,有的是從上海重慶過來的,很不容易呀。
他們追求進步向往革命,要通過封鎖線繞道北朝鮮,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來到解放區。”我明白他說這些不外是討我的好,讓我“揭發”丁懷仁的“罪行”,不過令我和他都感到遺憾的是我真的不知道丁懷仁都幹了些什麼“反共反人民”的“反革命”勾當。這次談話終於在雙方都感到再也找不到新話題已無必要繼續下去之後結束了。此後的整個晚上我都悶悶不樂,秦指導員會不會認為我跟丁懷仁狼狽為奸是一丘之貉?會不會認為我在隱瞞什麼,在包庇他?用什麼可以證明我不是什麼軍統,也不是什麼特務,跟丁懷仁絕沒什麼“組織”上的關係?天呐,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幹淨了嗎?
此時此刻我又在想於誌強,你還在沈陽嗎?沈陽已經解放,是共產黨的天下了,你應該被放出來了,可是他們會不會在行將滅亡的時候對你下毒手呀?如果你已經平安無事,應該打聽到XX師的消息呀?你不是共產黨嗎?現在共產黨勝利了,東北全境都是共產黨的天下了,你怎麼不來找我呢?不,不,他不會來找我的,他已經知道了我跟丁懷仁的關係,也許他會懷疑他的被捕是我告的密呢?因為他是來醫院看我時被抓的,懷疑我也是合乎情理的呀。他不會來找我了,永遠不會。我也沒臉見他,更不配想念他,也許今生今世我們再無緣相見了!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應該得到這樣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