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偏要走上這條令人匪夷所思的不歸路呢?
秦指導員讓我跟丁懷仁劃清界限,現在我徹底離開了他,就是徹底跟他劃清了界限。我肚子裏懷了他的孩子,我不想他(她)出生後成為沒有爸爸或者有個壞爸爸的孩子,所以我要帶著他(她)一起離開這個無可留戀無所牽掛的世界。現在我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我最親愛的媽媽和弟弟已棄我而去,我就要去找他們了。
我今年十七歲,真正活得“有滋有味”,隻是在政工隊這近一年的時間裏,我經曆了生離死別,也嚐到了苦辣酸甜,我喜歡演戲正經演了,我喜歡唱歌正經唱了,又是寫又是畫,都過足了癮,得到許多滿足和快樂。尤其是讓我親身經曆了我曾那樣羨慕崇拜的國軍中的“王牌軍”的最後覆滅,而我所在的這個“王牌軍”中的××師竟然是幫助日本強盜屠殺自己同胞的漢奸隊伍,這莫大的諷刺令我啼笑皆非。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我穿過國軍的製服,現在又換上了解放軍的製服,時間雖短也算經曆了兩立的對決,經曆了國軍不可挽回的失敗,似乎也明白了國軍失敗的必然道理,雖然尚屬膚淺,但總算對是非優劣有了基本的判斷,仿佛走出久困在沉悶汙濁的黑屋子裏,忽然見到了明媚的陽光,開始呼吸清潔新鮮的空氣。這就足夠了,痛苦的日子再長也是痛苦,幸福的日子再短也是幸福,現在就讓這一切——痛苦和幸福都就此結束吧。
我最好的朋友陶冶,請不要為我悲傷,記住我的好處,忘掉我的不堪。我的兩本日記就留給你做個紀念,因為隻有你有資格了解我,因為我也了解你,希望你把寫在日記裏的一切都隱藏起來,我堅信你一定能做到,其實公開了也無所謂,人都不在了,還在乎什麼“生前身後名”呢?
我的好大姐劉薇,還有林婕,王亞芬,李芳芯,嚴鳳,白萍,喬瑩,你們都是我的好姐姐;薑瑞田,吳安一,唐克,孔亮,曲南亭,你們都是我的好大哥,你們給了我那麼多溫暖和眷顧,我在心裏記念著你們的好,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真誠地祝福你們都有自己光明美好的前程。
我恨過胡美麗,她參與了設計我的陰謀,又或許就是她通風報信給丁懷仁,於誌強才被捕。現在我不恨了,因為也許她有苦衷,是有人逼著她幹的。我不能因為她害過我就忘掉她給我的許多好,剛入隊時她的確給過我許多關愛和幫助。
我恨過劉瑛,跟她爭什麼風吃什麼醋,尤其是為那個人實在太不值得,現在我不恨了,隻覺得她跟我一樣可憐。劉瑛還小,應該去讀書,不要像我自己毀了自己,接受我的教訓,不要在夢裏生活,再美好的夢總歸是夢。我報考政工隊時媽媽就不同意,還說“後悔藥可沒處買去”,如今我是真真沒處去買後悔藥了。
我對何勇隊長,張紹德隊長,還有徐偉,韓德曾都曾心存惡感和嫌怨,現在我也叫你們一聲大哥哥,說一聲對不起!
情長紙短,原有一肚子話要說,可又怎麼說得完?忘掉我吧,一個不值得記憶的既幼稚可憐,雖無壞心卻也做了些壞事的小女子。
我必須趁你們不在跟前的時候,用我已經想好的方式結束一切,不要管我不要救我,因為我正在走向自己選擇的“幸福天堂”。
秦指導員:這個袋子裏裝著一份名單,是丁懷仁交給我的,他讓我找機會把它交給沈陽北市場“信義長”雜貨鋪的孫老板。這個孫老板是什麼人,跟丁懷仁是什麼關係,這是一份什麼性質的名單,它有什麼用處,我一概不清楚,一種莫名的責任感敦促我應該把它交給您,交給人民解放軍,也許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一件好事。
安琪絕筆民國三十七年十一月二十日十二月二十八日一個月前被“活無常”押往冥府,可閻羅老爺硬是不肯收留,又把我遣回人間,在醫院裏一躺就是一個多月,今天終於恢複了握筆的氣力。
這一個月裏,政工隊的姐妹輪流守護在床邊,讓我又感激又愧疚。你們為什麼要救我呀?我為什麼要活過來呀?現在這樣子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