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嶄露頭角第一章
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五年的這段時間,黃土高原上的西川周邊方圓二三百裏範圍內活動著形形色色的抗日武裝不下十數支,規模最小的有十來八個人三五條破槍,就做些趁火打劫的勾當名曰抗日實則為土匪;還有被日本人打散的從正麵戰場上潰退下來的國民黨的散兵遊勇糾結到一起就成了一支隊伍。還有趁亂產生的會道門組織,在後來也有了共產黨領導的遊擊隊和八路軍。大伯父領導的複仇隊在伏擊鬼子搶糧隊之前一直在與饑餓寒冷以及狼做著你死我活的鬥爭,所以一直默默無聞。從襲擊鬼子搶糧隊起,父親三兄弟一戰成名,方圓百裏無人不曉無人不知。
懷慶家的大洋又一次起了大作用,一個跟在日本人屁股後麵發浮財的南縣人做了大伯的眼線。這個幹吧瘦小的南縣老頭是本村一戶人家的娘舅,大伯小時候曾經見過此人。南縣是西川南麵緊鄰西川縣城的一個地勢較為平坦的一個縣,南縣是出狗腿子的地方,在前幾次對西川鄉民的幾次屠殺中都有南縣的二鬼子打前陣,更為可惡的是,這些南縣偽軍也有親自下狠手殺西川人的。還有一部分沒有當偽軍和漢奸的南縣人是跟在日本人後麵發浮財的,日本人前腳剛走,發浮財的南縣人就會後腳跟進,撿些日本人帶不走的東西。
聽一個老人講,跟到日本人後麵的南縣人最喜歡西川莊稼人高大健壯的黃耕牛。每次日本人前腳剛走,悄悄尾隨其後南縣人就會出現,能拿點啥就拿點啥。這些南縣人跟南縣的二鬼子不一樣,隻是趁著日本人殺人放火過後的空檔來撿浮財,所以日本人要出動的消息他們最清楚。
南縣老頭說他有個侄兒在黃協軍裏是一個排長,消息都是從他侄兒那裏來的。大伯父說:“好啊,隻要你的消息準確,能提前通知到我們,就給你五塊大洋。如果情報不實,老子們饒不了你全家老小”,大伯父甩手一槍打中了一塊碗口大小的石頭,石頭上火花四濺。南縣老頭抹一抹額頭的汗珠笑著說:“司令放心,好歹我也是中國人,就是衝著那五塊大洋我也不能胡說吧”,“不過,我還得給我的侄兒分點,司令您能不能再加點跑腿費好讓我吃飽喝足了跑的快點,把情報早點送過來,八十多裏地啊”,二伯父說:“**的過來撿浮財怎麼不嫌遠啊,再給你兩塊”,南縣老頭的兩眼迷成一條縫:“好好好,行”。父親心裏罵著:“老東西”。大伯父說:“叫你那侄兒少幹點缺德的事情,別以為投靠了日本人就發跡了,日本人長久不了,走著瞧,給自己留條後路吧”,南縣老頭又是一連串的“是是是對對對”。
初夏時節,漪水河兩岸往年長著高粱玉米的土地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茁壯成長的野草,一小片一小片的柳樹楊樹也長出了手掌大的翠綠的葉子,膝蓋高的野草中間不時有野兔和狐狸奔出。一隻瑣大肥胖的老鼠從一副完整的白骨中竄出,把一隻正在思考的青蛙驚到了一哇綠水中。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個不停。燕子窟的男人女人們全都走出了晦暗的山洞,把長滿虱子的冬衣夾襖泡在了大虎溝清澈的溪水裏,男人們去了溝口外的漪水河脫光了衣服一頭紮入久別的河水中盡情的耍水;女人們則去了較為隱秘的山溝裏把憋屈了一個冬天一個春天的肮髒又迷人的胴體浸泡在空氣一樣透明的溪水中,心裏想著那個親愛的他。白雲從頭頂的藍天下悠然的飄過,溫暖和諧的陽光撫摸著每張鮮活的麵孔,活著是如此的美好!。
沒出一個月,南縣老頭神情得意的來到老鷹洞的溝口被蒙了雙眼帶到大伯的麵前,大伯父用手勢指揮放哨的隊員帶著蒙著眼的南縣老頭又在同一條溝裏的同一場地內多繞了數不清個圈子,大伯父這才現身在他的麵前。
據老頭說兩天後有一小隊人馬的日本人準備出來搶糧,日本人平時的運糧線路在西川以外的地方遭到共產黨八路軍的正規部隊的襲擊損失慘重,不得不派出小股部隊搶糧應急,人數大約六七十人。父親們心中暗喜,終於可以真刀真槍的跟鬼子幹了。大伯父不動聲色的問:“鬼子走什麼路線知道嗎?”,老頭說:“從南縣縣城出發,從東麵進西川一路往西搶,繞一個大圈後先回西川縣城再回南縣”,二伯父問:“這夥鬼子以前來過西川嗎?”,老頭說:“去年好象來過兩三次”,大伯父不再問話,目光中隱露殺機,嘴唇緊閉兩腮的肌肉微微向外鼓出。南縣老頭突然覺的氣氛有點變化,每個人的眼神中多了一點逼人的寒意。老頭打了一個冷戰小心翼翼的說:“司令,你看我的跑腿費嗬嗬”,大伯父回過神來說:“一個子都少不了你的,但得等打完鬼子回來才能給你,這之前你不能離開這裏,萬一你回去再向鬼子領賞怎麼辦,這兩天有你吃的喝的”。說完讓人把老頭安頓在老鷹洞裏麵的一個洞中之洞裏全天看管著,那老頭嘟囔著說:“我不跑,我還沒拿到錢呢,唉,錢難掙屎難吃啊”。
伏擊地點就選在鬼子的必經之路,漪水河邊的土路上,父親們知道如果是往年路兩邊都是茂密的莊稼地可以埋伏千軍萬馬,如今隻有膝蓋高的野草而且地勢平坦。隻有一個地方最適合埋伏,那就是石灣村往西十五裏的一個路邊的一個叫蘇家堰的小村莊,路的兩邊都是被鬼子燒毀的斷壁殘垣。由於處於交通要道的當口,那個名叫蘇家堰的隻有百十口人的小村莊在日本人順手牽羊的掃蕩中早已名存實亡,全村僅剩下不到十多口人也不知逃往何方。隻剩下一隻耳朵的六十歲的蘇二娃逃進了老鷹洞,他的一隻耳朵被日本人的槍彈打掉後血流滿麵,順勢倒下裝死才逃脫一命。父親和他麵對麵說話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站的不正歪向一邊。蘇二娃是他家唯一幸存的人,他的懷有身孕的兒媳婦被七八個鬼子糟蹋致死。
一說是在蘇家堰打伏擊,蘇二娃自告奮勇的當了向導。蘇二娃經常說他活一天心就會疼一天,隻有哪天死了心才會不疼,曾經幾次想自殺都在別人的勸說下沒有成功。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一個最合適最心甘情願最好的死法。大伯父說:“不怕死就死不了,怕死的人才死的快”,接著又偷偷的爬在他的僅存的一隻耳朵上小聲的說:“閉嘴,不要死呀活呀的擾亂軍心”。
選定了伏擊地點以後,大伯父在老鷹洞昏暗的燈光下寫了一封小楷毛筆字的書信,內容如下:“保山支隊長官陳隊長慧鑒謹啟者: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倭寇橫行屠我父兄辱我姊妹,我炎黃子孫豈能獨善其身,唯有血灑疆場精忠衛國。前時一別盼兄無恙。兄之雄才大略膽識胸襟令我等欽佩之至。今得悉日軍六七十人於後日沿西川公路從東往西搶掠,經我多方勘察定於後日辰時於蘇家堰設伏,盼貴軍不忘前次之約能與我方合擊日寇。我方準備人馬一百餘人加之貴方有生之力,誓讓日寇有來無回。貴我雙方定能得勝凱旋。特此敬達。西川抗日複仇隊裴仲文書於民國二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大伯把信折了幾折給了二伯父說:“你和仲全送過去吧,要快去快回”,二伯父和父親深知此信的重要,母親從替換下來的棉衣上撕下一塊巴掌大小的破布,蹲下身卷起父親的褲管,把信縫到了父親的褲腿裏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