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不敢耽誤的二伯父和父親在當天下午把信送到了保山支隊,父親彎腰把信從褲腿裏取出遞過去。陳隊長展信一瞥,但見筆體遒勁有力、言辭氣韻流暢,不禁暗暗稱讚,略一過目便說:“好啊,你哥真是大將風度文武全才”。接著說:“你兩人先吃點飯,我去安排,事不宜遲,等你們吃完飯我們隨後連夜出發”。二伯父與父親見狀大喜,一路的擔心煙消雲散。一盤蒸土豆,兩碗黑豆雜糧糝糊糊瞬間被兩人一掃而光。
二十七日這天,大虎溝老鷹洞對麵東山梁上的天邊剛出現第一抹魚肚白的時候,老鷹洞裏就人聲鼎沸忙碌了起來。一百一十個複仇隊隊員大吃二喝,狼肉野菜湯在每個隊員手裏冒著熱氣。
破釜沉舟的大伯父命令把十成中七成的狼肉幹取出來讓所有出戰的隊員吃個飽,洞裏的事情交由劉石匠夫婦與母親雨兒照料。大伯父在老鷹洞外的大虎溝裏讓隊員整裝列隊站成兩排。其他洞民老弱病殘婦站在大伯父身後的亂石從中,表情剛毅兩眼殺氣的大伯父看著他的參差不齊的的隊員說:“今天是我們向日本狼討還血債的日子,殺了日本狼我們才能有吃有喝才能活下去。上了戰場,不聽指揮的臨陣怕死退縮的、耍奸賣滑的,我這把槍首先崩爛他的腦袋。每一個人都必須奮勇殺敵,生死各安天命。”說完後他一揮手:“出發”,他的隊伍踢踢踏踏出了溝口,彎彎曲曲逶迤出老長老遠。
行進的隊伍中沒有人說話,偶爾有隊員崩出一聲巨大的響屁也沒有人笑,空氣中沒有一絲風。出了山口向東左轉即是祖祖輩輩生存過的廢棄的石灣村,每個隊員都像接到命令似的扭頭向左向著自己曾經的家園默默遠視,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各種滋味湧上每個人的心頭。那些烏黑的斷壁殘垣也默默注視著出征的人群,這些曾經的主人。給殘敗的村莊行過注目禮的隊伍向右轉向西走,沿著漪水河邊的土路再走十五裏就是目的地——蘇家堰。
西邊遠處的山與天交接的地方滾過一聲悶雷,東邊天色漸亮。又要過河了,大伯父走在隊伍的前麵脫了鞋挽起了褲腿撿了一個最寬的水流最平的地方趟了過去,河水最深處隻到了大腿,大伯父挽起的褲腿濕了一個邊。一年中的六月是河水最小的季節,隊員們緊跟著一個接一個過了河,大伯父的心裏惦記著送信未歸的二伯父和父親,他知道從黃河東岸到蘇家堰,一來一回最少也要一天一夜的時間,更何況隊伍的開拔還需要準備的時間。但是,想是這麼想,不見兩個弟弟及保山隊的人馬前來終究是心裏不踏實。他一遍一遍的想著和陳隊長見麵的情景,一遍一遍的想著陳隊長說過的話以及當時的麵部表情,陳隊長不會不來的,她不是那樣的人,雖然隻是一麵之緣,但大伯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隻是這種判斷未被證實之前不免會有一點點的擔心。
太陽從遠處的黑峰山頂升起的時候,複仇隊趕到了蘇家堰。村莊的北麵離公路不遠就是漪水河,西川延伸到了蘇家堰的地方則一改寬闊平坦而變得像個葫蘆的細腰,漪水河河床收窄河水變深激流湧進。貫穿西川東西兩頭的黃土公路像一把利劍把蘇家堰一分為二,全村三四十間破窯爛房參差錯落遠看像一把鎖鎖住了西川公路。每個斷壁殘垣的院子裏雜草長了半人多高,雜草從中斷壁殘垣中白骨森森。死亡的氣息雲譎波詭,白骨們依然保持著受難時的各種姿勢,穿著衣服的白骨更讓人覺得陰森恐怖。尚未變成白骨的屍體正在腐爛,濃烈的屍臭味刻骨銘心,捂了口鼻都擋不住那股無孔不入的令人頭暈目眩的氣味。
不少隊員低聲咒罵著,有的撕下自己的衣服蒙住了口鼻。有的隊員嚼著身邊的野草滿嘴流著翠綠的汁液,用嚼出的苦澀的青草味抵抗著不斷入侵的無法忍受的邪臭。不少人試圖逃出被死屍和白骨包圍的斷壁殘垣,大伯父大吼一聲:“都回來”,幾個跑出陣地的隊員隻好垂頭喪氣的回到屍臭彌漫的斷壁殘垣中,每個人的胃裏都在翻江倒海,終於有人忍不住吐了起來,在他的帶動下幾乎所有的人都爬在地上前赴後繼的吐了起來,大伯父也終於憋不住,一口在胃裏翻騰了許久壓抑了許久的汙穢像決堤的洪水脫韁的野馬噴湧而出,勢不可擋。吐完了的大伯命令去燒毀炸毀的房屋窯洞裏搜尋工具,就地優先掩埋那些腐爛發臭的屍體,又派出兩個隊員一東一西爬到最近的山梁高處瞭望警戒。
所有的人都行動起來開始掩埋那些腐爛發臭的屍體,大約一個多時辰,那股濃烈的讓人窒息的氣味終於漸漸有所收斂,或許是已經習慣了那種氣味。大伯抬頭看天,太陽又竄高一截,東西兩邊的崗哨還沒有來報任何消息,大伯的心提了起來:莫不是出了什麼變故,轉念一想,兩個弟弟的臨機處變的能力大伯父還是比較放心的,可是也該到了吧。萬一援兵不來,日本人來了咱們辦啊,撤還是打,沒有二伯父和父親這兩個左膀右臂的生力軍,就靠剩下的十五條槍五十多把弓和不多的手榴彈,萬難取勝。如果不打則錯過了這次機會,老鷹洞裏的存食不夠吃兩天,二百多人就會又一次麵臨饑餓的威脅,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餓殍。焦灼萬分的大伯默默祈禱著援兵的快點到來,他甚至希望這個情報是假的,是南縣老頭為了領賞銀編造出來的或者日本人臨時改變了路線。如果援兵來不了的話,大伯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隊員在自己的麵前一個個成為鬼子的靶子,做著毫無意義的自殺式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