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看他一臉生離死別的模樣反倒笑了：“出去時多小心。”
“是。”何儀垂頭喪氣，舉手將麵罩戴好，又對荀彧施了一禮，轉身往外走。腳步剛邁出，忽然全身一震，搶步扣住了門扉。
外麵有人！
何儀全身緊繃，卻不吭聲，隻回頭望向荀彧。荀彧則低喝道：“外麵是誰！”
沉默一刻，響起一個極年輕的聲音：“是我……那個誰誰，你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去。”
何儀聽得發傻，但直覺猜測來人沒惡意，二話不說將門拉開，閃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與門外人錯身的瞬間，他眼角餘光瞄了瞄，那人頎長清瘦，兩隻眼黑亮黑亮，像慵懶又機敏的貓。
荀彧聽聲音一愣，但很快就恢複了鎮定，嘴唇動了動，道：“奉孝，進來說話吧。”
郭嘉推開門，移步而入。荀彧站起來迎著他。深夜無燈火，兩人就在黑暗中對視，一時默然。
“文若。”終是郭嘉先開口，想要笑笑把氣氛弄輕鬆些，但語調裏還是沒了一貫的飛揚跳脫，“沒什麼事，隻是想來看看你。”
荀彧雖不懷疑他這句話的真實性，——作為朋友，郭嘉不會對他耍心思，這是基於對他們友情的最起碼的信任——但也不禁詫異：“深夜來看？”
“睡不著。”
“你身體不好，多休息。”
郭嘉聞言挑起眉頭：“還說我？你……我去叫他們煎藥。”靠近一點就能感覺到熱度了，肯定燒得不輕。
“奉孝。”
那眉宇間的矛盾與愧疚他不曾漏看，自從郭嘉現身就已猜到來龍去脈，曹操那招落井下石之狠辣，必是郭嘉手筆。荀彧並不氣惱，更知曹操是最適合郭嘉的明主，前世如此，今生亦然。隻是本為好友同僚，而今翻成對手，內中苦澀傷痛更難為外人所道。
“既然來了，何必就走？不嫌棄這房中簡陋的話，擁一盞青燈，徹夜長談如何？”
雖然病痛難熬，但明日曹軍就要啟程，放過今夜，恐再無談心機會。何況兩個人都難以安眠，湊在一起正好消磨漫漫長夜吧。
郭嘉回頭，對上荀彧溫柔包容的眉目。月光包圍中那人身形鍍了銀邊，熒熒爍爍。一時惘然斂眸，再抬頭已換上慣常的不羈笑顏：“好啊，——那也得我先去要個火來。”
一盞小燈，瞬間驅走清冷月色，兩個昔日好友掌燈對坐，又有了幾分書院中圍爐夜話的意思。
“朝中之事，已成水火。聽說皇帝陛下這些年身體欠安，皇位之爭，愈發激烈了。”
“劉辯、劉協，一個是何後所生，一個深得陛下寵愛，背後各有一派勢力。眼見洛陽將成一汪渾水，主……曹將軍進京，就是要去這渾水裏麵攪上一攪。”
郭嘉沒提董卓那事，隻是娓娓談著京中形勢，將近來得到的情報一一說與荀彧知曉。荀彧聽出了他的提醒，點頭：“張讓一夥雖無惡不作，但不掌兵權，並不難對付。”
難的是，如何斬草除根，又不傷及皇帝和後宮，更不造成朝野動蕩。更進一步，除去了他們，何進將會獨占朝綱，同樣是個麻煩。荀彧心中暗暗想著。
郭嘉望著燈火，幽幽道：“我們進京，必定成為兩派爭奪的籌碼。文若，明日啟程，路上不必說，定不會難為你，但到了洛陽，千萬謹慎。”
荀彧恬淡一笑，還有心思打趣：“我同意與曹將軍結盟，曹將軍難道不該保護我的安全？”
“……雖然是我提議的，但我看主公似是早有成算。”郭嘉苦笑，他指的是結盟，也包括利用荀彧的前後事情。想了想曹操與荀攸來往不斷的書信，又道，“文若，其實你有沒有覺得，公達……”
“恩？怎麼？”
“不，沒什麼。”郭嘉皺著眉頭似是想不明白，良久又搖了搖頭，“隻是覺得……”
他投奔曹操，是聽從荀攸的建議。一見曹操便引為知音，下決心為之效力，是感謝荀攸的。也知道荀攸非常看好曹操，一力向曹操舉薦荀彧，更知道荀攸與曹操書信往來頻繁。但是……
“未免慧眼得可怕……”郭嘉低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