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秦家運糧船上一袋一袋卸下來的糧食,此刻正源源不斷地運往臨汾,從天而降的轉機轟動了整座縣城。
困守縣衙的韓慕之在獲悉這個消息之後,立刻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他派人前往秦記去請店主,卻被老板以忙著點貨為由拒絕了:“咱是糧鋪,有糧食就開張做買賣,難道還犯了王法不成?縣老爺若想問個明白,就去問你們縣衙的羅都頭吧!”
韓慕之一聽說此事與羅疏有關,一顆心頓時深深地跌進穀底。
她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可這份天大的人情,又要他如何去還清?
韓慕之立刻令門子找來陳梅卿,向他打聽羅疏的下落:“羅都頭從太原回來了沒有?”
“我這裏還沒得到消息呢,”陳梅卿此刻也有些亂了陣腳,感慨地望著韓慕之歎道,“唉,我實在是沒想到啊,她還有這等能耐……”
“現在不是你唉聲歎氣的時候,”韓慕之麵色鬱鬱,隻是低聲道,“我要找到她。”
正在說話間,堂外卻有門子忽然來報:“老爺,羅都頭剛剛回縣衙了,如今正在儀門外候著呢。”
韓慕之聞言臉色一變,立刻下令:“快請她進來。”
羅疏走進堂中時,肩上雖披著一件官綠色的油綢雨衣,整個人卻渾身上下淋得透濕。韓慕之見她如此,立刻關切地問道:“好好的怎麼淋成這樣?你冷不冷?有什麼話,先回去換身衣裳再來找我說吧。”
羅疏搖搖頭,抬手撥開鬢邊濕漉漉的碎發,黝黑的眼珠凝視著他,開口道:“大人,可否撥冗與小的私談片刻?”
這時一旁的陳梅卿尷尬地咳了兩聲,識相地起身退出了二堂。
“不管你有什麼事要說,先坐下吧。”韓慕之無奈地望著羅疏,不明白自己和她之間的相處,何以到了如今這等尷尬的地步。
羅疏也不推辭,落座之後平靜地開口:“放我走吧,我不欠你什麼了。”
她冷漠的語調讓韓慕之心中一陣急痛,臉上卻力持鎮靜,直直地盯著她問:“你把我當成什麼?一筆能還清的債嗎?羅疏,從頭至尾你從不曾欠我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解救了臨汾,再一走了之,你又要我如何自處?你就是要我虧欠你,虧欠到連對你說個‘不’字,都開不了口嗎?”
“不,你千萬別這麼想……我之所以離開,隻是因為我想通了。你一直覺得我的堅持是無理取鬧,而我覺得我的要求並不多。你我都沒有錯,怪隻怪你是個輸不起的人,所以,你也愛不起我。”為了斬斷他的情絲,羅疏盡可能平靜地揮出最後一劍,指甲狠狠地刺進了掌心,“還有,我不認為我這次幫你,是很大的手筆,別忘了你還幫我脫過賤籍——我有多珍重我自己,你就多當得起我這份人情,所以,你我兩清了。”
拯救一城饑民的救命糧,就是她的身家,所以她欠他的,徹底還清了。
羅疏這番話說完之後,一時堂中靜得可怕,韓慕之紋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地盯著她,這一刻真正體會到哀莫大於心死的滋味。
直到沉默許久之後,他才啞著嗓子開口:“為什麼一定要走?哪怕我在你眼中一無是處,至少縣衙裏還可以保你平安,你一個人行走在外,我不放心。”
“沒什麼可擔心的,我能照顧好自己。”羅疏微微打了個寒噤,冰涼的手指不自覺地緊拽著肩頭的雨衣,不想再繼續說下去,“我得回廂房換身衣裳。”
“好,你先去吧,別著涼,”韓慕之點了點頭,身心俱疲地望著羅疏,低聲道,“至於其他的事,你容我再想想。”
羅疏回到三班院的時候,齊夢麟已經樂嗬嗬地端著薑湯等在門外了。為公子撐傘的連書一看見羅疏,忙不迭地大喊:“羅都頭,你快來管管我家公子吧!沒你在,他連碗薑湯都喝不安生啊!”
羅疏慌忙招呼二人進屋,嘴裏忍不住責怪齊夢麟:“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又淋了這半天雨,不好好養著,急著來找我做什麼?”
齊夢麟嘿嘿一樂,端著薑湯跨進門,趁羅疏躲在帳子裏換衣裳的時候,親手替她倒了一碗滾燙的薑湯:“你也淋了雨,我就想著一定要給你送些薑湯來。對了,你還記得當初你被白螞蟻搶走的事嗎?那次我也送了薑湯給你,可惜卻遲了一步。”
羅疏換好衣服走到桌邊坐下,因為他的話失神了片刻,才淺淺一笑:“我記得你當初說,薑湯是替連書熬的。”
齊夢麟礙於屁股上的傷勢,此刻隻能歪歪斜坐在凳子上,笑得很是無賴:“嘿嘿,那是我胡謅的借口,誰讓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