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曆程跌宕,然而當祖國需要我們努力探索時,當患者需要我們解除病苦時,我仍責無旁貸,因為我是一名醫生!
—陳灝珠
陳灝珠,1942年生,廣東省新會人。我國著名心血管內科專家。1949年畢業於前國立中正醫學院。複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內科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名譽所長、世界衛生組織心血管病研究和培訓合作中心主任。第七、八、九屆全國政協常委和上海市政協副主席,中國農工民主黨中央副主席。1997年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為我國心血管病介入性診斷和治療的奠基人之一。在研究心血管病的流行病學,急性冠脈綜合征的危險因素及其診斷和治療、國人血脂異常、電起搏和電複律治療危重心律失常等方麵也作出卓越貢獻。曆年發表論文 300餘篇,主編各類教材、專業書籍數十本,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 2項,全國科學大會重大貢獻獎 2項,部、省級科技和教學成果一等獎 8項。培養研究生 73位,其中部分已成為現在我國心血管病界的領軍人物。
88歲高齡,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若身體無恙、合家美滿已是人生大幸。
然而,對於複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心內科陳灝珠院士來說,卻完全是另外一幅情景:在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 7樓的會議室裏,坐在我們麵前的陳院士有著普通老年人的平和睿智,卻毫無耄耋之人的消極與慵懶;有中年人的自信進取,卻不見不惑之年的糾結和掙紮;有年輕人的樂觀求知,卻不似青年人般鋒芒而單薄。與陳院士一席談話,會被他那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深深吸引,會使人重新審視“大醫精誠”的意義,更會讓人熱愛祖國、熱愛事業、熱愛生活。
坎坷求學路
1924年11月6日,陳灝珠出生於香港。從那個萬馬齊喑的年代,到“七七事變”後抗日戰爭全麵爆發後的一段日子裏,硝煙尚未波及香港,少年陳灝珠在這裏順利地完成了小學和初中的學業。直到 1939年,陳灝珠的母親因為高血壓引發腦卒中去世,這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沉重的打擊。悲傷之餘,細心的陳灝珠發現母親的疾病似乎根本無法醫治,當時的醫學水平僅能對高血壓患者予以鎮靜類藥物治療,然而療效甚微,無力回天。就此,一顆學醫的種子在少年陳灝珠的心中埋藏了下來。
1941年,日本軍國主義者偷襲美國珍珠港軍事基地成功,發動臭名昭著的“太平洋戰爭”,美國正式對日本宣戰,“東方之珠”香港受戰爭之累而淪陷。盡管這場橫禍發生時,陳灝珠距離高中畢業僅餘短短一個學期,然而兵荒馬亂之中,年少的陳灝珠也不得不中止學業。當時香港曾為物資周轉中心,倉庫裏貯存了大量的各類物資,淪陷後各種物資特別是糧食等重要物資都被日本軍隊控製,香港當局限定市民的糧食供應緊張,限令頒布不久,曾經富庶的香港餓殍遍野。陳灝珠的家庭雖千方百計地節約口糧、維持生活,也難免生活每況愈下,陳灝珠的父親作出一個冒險的決定—逃亡到自己的家鄉。他們先逃到尚未淪陷的老家廣東省新會縣,再到當時廣東省臨時省會韶關市。逃亡之路艱辛困苦,長途跋山涉水之後,陳灝珠一家終於死裏逃生來到了廣東省韶關市。這時已經是 1943年的春天,一家人驚魂未定卻相擁而泣。
少年陳灝珠隨家人在韶關落腳,在一家也是從沿海地區流亡到韶關的中學讀完高中課程,等待著進行“高考”。戰時的一切事務都處於非常狀態,大學的招生也不例外:各個院校在其所在地附近城市自行招生。當時在韶關市招生的有三所高等院校:國立中山大學(現中山大學),國立廣西大學(現廣西大學)和國立中正醫學院(經過數次合並、更名,現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軍醫大學),三所學校陳灝珠都填報並且都考取了。國立中正醫學院是當時第一個發榜的學校,想起母親得病彌留之際的場景,他立誌學醫,幫助像母親一樣的病人。一接到通知書,還沒等到另外兩所大學的榜單,他便收拾行囊北上赴江西入學。“後來中山大學和廣西大學的通知書送到我家,我父親寫信來告訴我,我說我已經在這裏紮根了,我決定學醫了,做一輩子的醫生。”回憶這段經曆的時候,陳院士的語氣仍然充滿著堅毅。
“雜交”來上醫
青年陳灝珠就讀於中正醫學院,之所以能結緣上醫,這其中還有一段傳奇故事。中山醫院一直是國立上海醫學院(現複旦大學上海醫學院)的附屬教學醫院,主要安排本校的學生進行實習工作,這也是曆來的傳統。當時的院長沈克非教授是一位著名的普通外科教授,同時他對神經外科也很有興趣,力圖將上海醫學院的神經外科發展壯大;沈克非院長還是一位熱心教學、積極培養新一代醫學生的教授,他提出了一項富有建設性的建議—吸收各地優秀的醫科學生到中山醫院來實習。沈院長認為,醫學教育不僅需要傳承式的“純種”,更需要“雜交”,才能博采眾長,吸收各個院校教學中的精華,這樣一來不僅對於醫學生的培養有利,也為各個醫學院和醫院的思想交流、融合以及人才的培養有至關重要的作用。當時的國立中正醫學院院長王子玕教授非常支持沈院長的提議,並且選拔了成績最優秀的兩位醫學生赴滬參加實習。“我是來參加‘雜交’的。”陳院士打了個幽默的比方,“雖然說我不能嚴格意義地算是上醫的學生,後來我一直在上醫工作,成為上醫的校友,也可算是當年沈教授提議的一個成果吧。”
陳灝珠過人的才智讓他獲得了留院的資格,1949年從醫學院畢業後便當上了中山醫院的內科住院醫師。之所以選擇心血管內科作為自己的事業,除了個人興趣因素,背後還有很多故事。
1950年,上海郊區中國人民解放軍駐軍地,戰士們因為訓練遊泳,導致大規模感染血吸蟲病;已經擔任內科住院醫師的陳灝珠跟隨中山醫院派遣的醫療隊伍前去開展診療工作。當時治療血吸蟲病隻有依靠靜脈注射三價銻劑,這是一種具有強烈副反應的藥物,尤其是會產生心髒毒性反應,因為三價銻劑會損傷心肌而產生室性心動過速、心室顫動,引發暈厥甚至猝死。所以,醫療隊隊長 —著名心血管疾病專家陶壽淇教授反複叮囑隊員,在使用銻劑時,要注意密切觀察心髒功能,防止發生意外。他運用他從國外帶回來的心電圖機為每一位病員作檢查以了解心肌受損的情況。基於這次治療血吸蟲的經曆,陶教授和他的團隊有了一係列重大發現。1956年,陶教授在瑞典召開的歐洲心髒病學會議上作了《用酒石酸銻鉀治療血吸蟲病過程中心髒方麵的毒性反應》的學術報告,並於1957年發表在 Chinese Medical Journal(《中華醫學雜誌》英文版),獲得了極高評價。跟隨陶教授的這段經曆讓青年陳灝珠開始對心髒病這一研究方向萌生了興趣。
1952年,抗美援朝戰爭爆發,青年陳灝珠隨“上海市抗美援朝第七大隊”赴齊齊哈爾的東北軍區第二陸軍醫院參與後方的救治工作。由於大部分戰爭性創傷都在前方的醫院得到救治,陸軍第二醫院主要負責診治疑難的病例。陳灝珠被分配到肺科病室工作,發現了一些被誤診為肺結核的肺吸蟲病病例。在此期間,他和擔任副大隊長的陶壽淇教授有了進一步的接觸,陶教授謙和的風格和正直的為人、嚴謹的治學態度和嚴格要求讓他受益匪淺。1953年,陳灝珠被派參與調查山東膠州半島的一起醫療事故,那是治療黑熱病病人發生的事故。當時使用五價銻靜脈注射治療黑熱病,雖然五價銻的心髒毒性沒有三價銻那麼猛烈,但是,一旦使用劑量超過中毒劑量,也會很快引起心髒類似於三價銻的毒性反應。
陳灝珠一行通過細致周密的調查,澄清了人們對於藥物本身質量的懷疑,並指出了基層醫院在使用五價銻劑的不夠規範之處。至此,青年陳灝珠對於從事心血管內科工作有了充分的信心,在他 1954年擔任主治醫師開始就致力於做一名心血管內科醫生。“其實我對於內科的其他分支也非常感興趣,比如血液科啊,疾病千奇百怪,臨床症狀也很多,治療方法更是不同於普通的內科,我念書時選修了不少血液科的內容;再比如消化內科,那時候消化科病人最多,最缺醫生。可是真正會很快使病人喪命的,就是心血管疾病了,我覺得診治這些疾病挽救病人的生命就是我要追求的事業。”
恩師陶壽淇可謂是青年陳灝珠在醫學道路成長過程中的一位指路人,這位老上醫人有著深深的上醫的烙印 —嚴謹、求實並且兩袖清風。1964年,中山醫院提出要對各科室進行骨幹醫生培訓時,時任科主任的陶壽淇教授找到陳灝珠,兩人一拍即合 —陶教授欣賞陳灝珠的才幹,陳灝珠也仰慕陶教授的為人、學識與威望,他們很快就製訂了培養的方案和一攬子計劃。就在一對一培訓開始不到半年,“文化大革命”開始,計劃被迫擱淺。盡管如此,陳灝珠依然非常感激陶壽淇教授對自己的信任和栽培,並且將自己堅定地選擇心血管內科作為畢生事業這個決定一大半歸功於這位恩師。
行醫六十餘載
陳灝珠院士在自己的事業上傾注了所有的心血,行醫 60多年,他對心血管病的診斷和治療有很深的造詣,其中最耀眼的成就莫過於成為中國心血管病“侵入性診治法”(現稱介入性診斷治療)奠基人之一。心血管內科,作為內科的一個分支,擅長使用對病人無創傷的方法來診療疾病。在陳灝珠院士的恩師陶壽淇教授的年代,心血管疾病的診斷主要依賴兩種手段:一是醫生的手、口、眼、心、耳,也就是說利用醫師所掌握的體格檢查的方法結合病史的詢問和分析來達到診斷目的,這種方法雖然實用,但依賴經驗,且不夠直觀。二是心電圖和心髒 X線檢查。前者操作簡單,對診斷心律失常有決定性作用,但對心髒病的解剖和病因診斷隻能起到輔助作用;後者比較直觀地顯示出心髒的大小,但對心髒內部的解剖變化仍難以作出準確診斷。如果有種方法能夠進入心髒內部,看到心髒的解剖和生理變化,就可以大大提高疾病的檢出率和正確診斷率,對於醫生製訂治療方案無疑有巨大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