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什麼位置上,我對自己就一個要求,那就是認認真真把工作做好。 —顧健人顧健人,1932年生,江蘇蘇州人,1954年畢業於上海第一醫學院,研究員,中國工程院院士。主要從事腫瘤病理、腫瘤生物化學、腫瘤分子生物學科研和教學工作。他是我國肝癌相關基因及基因治療研究的奠基人之一,提出腫瘤是一種係統性疾病的概念。現任上海交通大學腫瘤研究所名譽所長。
顧健人院士先後榮獲 14項重要嘉獎。其中 1992年獲首屆上海市科技功臣;1995年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和全國先進工作者; 1997年獲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進步獎; 2004年獲光華工程科技獎。
上醫緣,妙不可言
顧健人出身醫家,父親顧唯誠是江蘇蘇州一位有名望的醫師。靠著勤奮和聰慧,年僅 16歲的顧健人在當時非常有名的震旦大學附屬蘇州有原中學就讀,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因而獲得震旦大學的保送資格。然而顧健人仍先後參加了中央大學醫學院、浙江大學醫學院以及國立上海醫學院(簡稱上醫,現複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及聖約翰大學醫學院的招生考試。結果是報考的大學全部錄取他。
拿著這些著名醫學院的錄取通知,年輕的顧健人犯了難:究竟上哪所醫學院呢?充分征求了父親的意見後,顧健人最終選擇了國立上海醫學院。因為當時,上醫已經是享譽全國、學冠南方的著名醫學院。
他清楚地記得,在 1948年上醫開學典禮上,主席台前排坐了一排赫赫有名的教授,無需多言,這陣勢就足以讓人震撼。在 1956年的全國一級教授評定中,他們中有 17位被評為一級教授(1956年仍在校的有16位,張毅教授於 1949年支援大連醫學院的創建,調離上醫),這個數量僅次於北大,名列全國第二。
在典禮之前,他就聽高年級同學告訴他“三個第一”教授的故事—老上醫第一屆第一名畢業生、第一位公費留學人員獲得者林兆耆教授。在重新加入上醫之前,林教授有自己的診所,因為醫術高超,慕名而來的病人不計其數,自然收入不菲,甚至在貧窮落後的舊中國就擁有自己的小轎車。然而,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上醫遷回上海,由於上醫有不許教師私人開業的規定,林兆耆教授毅然放棄了私人開業的優厚報酬,重新為上醫服務。而彼時的上醫,教職工本來就薪水菲薄,再加上通貨膨脹,生計維艱。在這樣的條件下,包括林兆耆在內的其他日後成為一級教授的醫學大家們,不僅無一離校開業、甘心在一個窮醫學院裏做一個清苦的教書匠,而且在各自的領域裏做出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他還聽高年級同學說,1947年,黃家駟教授已經是名醫、胸外科專家。某天,無錫市的一位富豪請他去看病,回到華山醫院時黃家駟攜帶一隻手提小皮箱,直奔醫院財務科,將小皮箱交給出納,打開一看,裏麵竟裝滿了現鈔!當時已物價飛漲,他家的經濟條件很困難,孩子上學交學費,都要先向醫院預支,然後再在發工資時歸還。而黃家駟教授卻說,他是醫院的職工,代表醫院出診,當然要將出診的收入交給醫院,因為他不是私人開業。
高年級的同學還告訴他,當時蔣介石在“西安事變”中受傷後,匆忙回到南京,點名讓沈克非教授為其治病,足見沈教授在外科學領域的地位。那時的中山醫院,按照病人的經濟條件分為一、二、三、四等病房,四等病房條件最差,所有病人都住在一個大筒間裏,可是沈克非教授從來不看病人經濟條件或社會地位,由誰開刀完全取決於病人的病情,病情複雜自然當由他這般高年資的醫生來開,誰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大筒間裏的三輪車夫、農民、工人在他的手術中獲得重生。這樣的故事流傳在那時上醫的每個角落。
這些故事也給初入上醫的顧健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上醫校訓“正誼明道”也銘刻在了他的心中。1993年,顧健人寫下了一首七律《雨中遊石林洞府》,其中有一句:“莫笑寒儒欠瀟灑,淡泊人生本風流”,道出的正是這等境界。
在上醫,顧健人依然學習勤奮,表現優異。第一學年就考了第一名,學校獎給他一支“派克”牌圓珠筆,這在當時屬非常稀罕的文具,顧健人將它送給了母親。以後幾年的學習中,顧健人成績始終名列前茅,為他日後的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上醫的幾年,顧健人收獲的不僅是知識與技能,還收獲了愛情。在這裏,他遇到了同班同學方利君,兩人從相識到相愛,相知相伴至今 60餘年。方利君日後成為上醫附屬兒科醫院的腎髒病學教授,兩人學術上相互啟發,生活上相濡以沫,為人所稱頌。上醫緣,實在妙不可言!
老派上醫的學習經
四十年代的上醫,大家與精英後輩們共聚一堂,真可謂人才濟濟。那時的上醫人,雖然物質條件極端困難,但是師生一德,創造出一種難以複製的學院式的學習氛圍。當時的上醫,一級教授全部親自為本科生上課,顧健人在這樣令人羨慕的課堂中如饑似渴地汲取著大師們給予的甘露,名醫大家的教誨和啟發令顧健人至今仍津津樂道。
他記得校園中流傳甚廣的沈克非教授的查房故事。有一次,外科病房收了一位肋骨骨折、頭部挫傷伴昏迷的病人,主治醫生覺得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病例,所以並未請示上級醫生。兩天後沈教授查房時,就問了一個問題:“這個病人是先昏迷再摔倒還是先摔倒再昏迷的?”主治醫生說他並未在意這個問題,沈教授頓時嚴厲地指出:“這麼重要的問題為什麼不問?快請神經科會診,我看這人一定是先昏迷才摔倒的!”後來經過神經科診斷,果然如沈教授所料,病人是腦梗發作導致的,要不是沈教授及時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主治醫生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沈教授嚴厲地批評了主治醫生後道出了原委:“先昏迷再跌倒的病人不會有保護性動作,因此容易摔到肋骨或者顱骨;如果是先跌倒的病人,骨折大多數是上肢或下肢的骨折。”顧健人聽到這個故事,更加體會到醫學的藝術性—深奧的理論和淺顯的常識原來可以如此駕輕就熟地結合和轉換。
對於老上醫的學生而言,在課堂和查房之外,學習其實才剛剛開始。教授們在上課時,注重將自己的心得、經驗與書本知識聯係在一起,高屋建瓴而舉其綱。學生的任務就是在課下購買英文原版教科書,自學精讀而張其目,即使在相關部門高壓要求使用中文教材的情況下,上醫人出於求知的目的,硬是頑強地將這一傳統延續了下去。顧健人也是這一傳統的受益者之一,表麵上來看,這樣的學習不僅完善了知識係統,而且提高了英文水平,而顧院士認為,這種方法從更深層次來說,是上醫教學特色之一,那就是 —教會學生自學的方法。在上醫老教育家的眼中,自學能力是最為重要的,自學的能力越強,以後的發展空間就越大。老師能給學生的,就是自學這把能夠打開智慧大門的鑰匙,掌握了這把鑰匙,就掌握了一切。
學會自學的方法之後,需要學會的第二個能力是歸納問題、分析問題後進行提問的能力。老師最喜歡學生挖掘出現象深處的本質性問題,並與他們進行討論。
做學問的第三個能力,是“講故事”。在校園中被廣為追捧的許多名師的講課,比如徐豐彥教授講授的生理學、穀鏡汧教授講授的病理學、黃家駟教授講授的外科學、陳翠貞教授講授的兒科學等,讓顧健人體會到:疾病本身,就像一部很好的小說,從它的起因到表現、診斷、處理,一直到預後,整個過程是那麼的連貫,如果能對這樣一個過程融會貫通,不僅能夠及時、準確地幹預疾病,也能在講課時達到林兆耆教授他們那樣的境界。再進一步,會“講故事”,在學術報告、學者交流時,也能牢牢抓住聽眾。而科學又何嚐不是呢?科學家,尤其是一個實驗室的首席科學家,關注的不隻是一個個獨立事件,而是需要對整個“故事”有總體的把握,才能正確引領團隊的航向。
顧健人一輩子都牢記著教授們在做學問上給他的教誨,實踐著自學、提問、講故事這三個做學問的步驟,攻下了一個又一個學術難題。
為學當謙遜謹慎
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晉代王弼注解道,“為學日益”是指“進其所能,益其所習”,而“為道日損”是指“反虛無也”,反,通“返”。這裏“反虛無”,便是返璞歸真之意。虛無是一種“簡”的境界,而返璞歸真的過程,需要“剪”除浮躁和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