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常賢嗬嗬一笑,上前幾步將寧天賜拉到自已的身側,輕斥一聲道,“賜兒,不得無禮!”又朝蘭亭作揖叩首道,“草民寧常賢見過寧王殿下,蘭郡王殿下。”又指著身側一臉無辜委屈狀的寧天賜,“這是草民的嫡孫寧天賜!”寧常賢說著微微示意寧天賜跪下嗑頭。
南宮鄴站一旁悠悠地添了一句,“亦是本太子新收的義子,賜兒,來,到父王身邊來!”他的義子可無需向西淩的皇子下跪。
西淩第一首富唯一的繼承人,這可是個金燦燦的小金人呀!難怪連東越的太子都收他為義子。眾人忍不住細細打量這個粉妝玉琢般的男童。
寧天賜這回終於成了眾人關注的對象,琉璃眸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接觸到蘭亭帶著疑惑的眼神,心裏哼哼地:賜兒偏不給你磕頭,老盯著娘親瞧!羞羞臉!
小家夥蹭蹭蹭地跑到南宮鄴身邊,挺給麵子地軟軟地喚了聲,“義父!”
沈千染見舅舅行如此大禮,她眼中露出淡淡無耐,亦跪下道,“民女沈千染叩見三皇子殿下、蘭郡王、八公主!”
“沈……沈千染?”申柔佳失儀地脫口而出,聲音撥尖,失了素有的軟柔,“戶部尚書之女,沈千染?”
沈千染眸光疏離,並不理會申柔佳。倒是寧常賢並不知道申柔佳的身份,也道是個皇族的公主,嗬嗬一笑頷首,“正是草名嫡親的外甥女。”
寧常賢的話如同晴天霹靂,直直震憾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沈家嫡女,醜陋無比……
沈家嫡女心狠手辣,逼死府裏兩個奴才,陷害姨娘,殘害庶妹……
沈家嫡女無品無德,被蘭郡王府退婚……
一切皆是笑談,此時沈千染在所有人的心中,唯有一詞相與匹配傾國傾城!
大堂之中又怪異地陷入沉靜,這回最早清醒的是禮部尚書,他上前幾步,福身道,“寧王殿下,宴席已備妥,不如請貴客入席?”
“好!南宮太子請!”蘭亭的眼睛至始至終地落在沈千染身上,沒有一刻移開。在他聽到寧常賢解釋寧天賜的身份時,他看著她,唇角綻開一絲溫婉的笑意,延至眸中,破開冰封。
眾人三三兩兩地進內堂,八公主故意落後幾步,挨到了南宮鄴的身邊,一時不知如何與他搭訕,便伸出手捏了一下寧天賜粉嫩得快滴出水來的臉,讚道,“好漂亮的小公子。”
誰知寧天賜受不了蘭悅儀身上的胭脂粉味,鼻頭騷癢難忍,一聲“啊嚏……”雨點般的口水便噴了出來,蘭悅儀連躲都躲不及,被打了個滿臉濡濕。
她正待發怒,卻瞄到南宮鄴從懷裏掏出錦帕給小家夥擦臉,一臉的關懷。隻能忍了下來,僵硬笑了一下。
寧天賜吸了吸氣,皺著小眉頭報怨道,“阿姨你身上的味道好臭!”說完把腦袋一轉挨到南宮鄴的另一邊肩膀,悶悶地說,“還是娘親最香了……”
“你……”蘭悅儀本來還想看著南宮鄴的麵子上不計較,這下臉麵有些掛不住了,惡狠狠地問,“那你娘沒教你,打噴嚏時,不能對著人打麼?”
寧天賜有點委屈地抬起頭,一對曳麗琉璃眸看著蘭悅儀,兩根小胖指捏著小鼻頭甕聲甕氣地報怨,“我娘從不擦粉,所以,天賜不知道聞了這些個臭味會打噴嚏!”
南宮鄴安撫地拍拍小家夥的後背,忍不住揉揉鼻端對蘭悅儀道,“八公主,孩子小,童言無忌,公主不必與一個孩子計較……”南宮鄴看著蘭悅儀鼻頭上還留著一滴未拭幹淨的鼻涕,又不好提醒她,略帶尷尬之色笑道,“公主,得罪了,得罪了!”說完,抱著寧天賜加快步伐。
“啊嚏……啊嚏……”小家夥又忍不住連連打了兩個,看到蘭悅儀怒視的雙眼,撅起嫣紅小嘴,歪過了小腦袋在南宮鄴耳絆輕聲報怨,“太子,那阿姨好凶呀……太子,阿姨那麼臭,你為什麼不會打噴嚏……”
南宮鄴一臉無耐用眼神表示拒絕,讓他一個堂堂太子當眾打了一個假噴嚏?
沿路掛滿宮燈,每盞彩燈流華璀璨,照得人影恍惚,內心更加迷離。到了內堂,眾人在宮女的引領下依次落坐。
沈千染坐在南宮鄴的下首,正好與八公主和申柔佳正對麵。
寧天賜玩鬧了一天,這回挨到沈千染懷裏倒安靜了下來,乖巧地享受著沈千染將挑好刺的魚肉一口一口喂進他的口中。
隔壁桌的南宮鄴眉蹙間怒意已躥升到極點,卻又強行隱忍,他無法忍受蘭亭的眼睛毫不避嫌地一直落在沈千染臉上。心中鄙夷,都道西淩寧王不重女色,兩軍交戰時,敵軍曾用過美人計將族長的女兒送到他的帳營之中,結果,那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竟被蘭亭一劍穿心扔到沙漠喂狼。
原來,不過是沒遇到絕色!
此時剛好上了一道烤羊肉,南宮鄴拒絕宮人的服侍,親自切了一小片肉,又細細切成幾塊,擱在小碗上,沾好調味,俯過身遞給沈千染,語聲自然、笑容得體有度,“染兒,別光顧著賜兒,你今天吃的少,別餓著了!”
側著頭,他有些幼稚地朝她使勁眨動著眼睛,沈千染見狀,唇角略微鬆動,終於解頤一笑,接了過去。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離近的幾桌都能聽清楚。
蘭亭眸線依然紋絲不動,如墨染,寧謐如許,仿佛對一切置若罔聞,然而瞳孔盡處卻有浮水暗流,幽幻難辯。
一旁的蘭悅儀摻雜著嫉妒羨恨的目光狠狠的紮向沈千染。竟是她?多少年了,她想報毀顏之仇,可苦於無機會,如今仇人終於回來了!回來得好,既然如此,她要新仇舊怨一起和她算!
壓製住瘋狂殺戮的念頭,蘭悅儀突然計上心頭,轉首笑著對身側的申柔佳道,“申姐姐,你不是為了今日盛宴,特意準備了一個舞蹈,不如現在就為大家獻上?”
申柔佳的一顆芳心早已如落花碾作成泥,她失神地看著蘭亭的失態,心已似瘋魔,三年了,她根本找不出一絲的機會接近蘭亭,就算是去年年宴上,蘭禦風帶她進宮赴宴,可蘭亭隻匆匆現身給帝王和珍妃敬酒,而後就離去。
她好不容易盼來了這一次機會,為什麼,沈千染會出現?她手指攥緊,直掐出一道血痕來。
八公主見身旁的申柔佳對她的話毫無反應,不覺輕推了一把,不滿道,“申姐姐,想叫你獻舞呢,怎麼,不樂意?”
申柔佳聞言,精神一震,神智瞬時恢複。
她的姑姑曾告訴她,沈千染自小醜顏,沈老夫人不願她去私塾露醜,除了有一手好的女紅外,對於琴棋書畫,歌舞樂曲全無所知。
而她自幼為了突出,在舞蹈上下了極深的功夫。為了引起蘭亭的注意,她三年前就已排練好一曲花容天下的霓裳舞曲,想著終有一天會在他的麵前翩翩起舞。這次終於有機會靠近蘭亭,原本就央求好八公主讓她在晚宴上獻舞,可當時蘭悅儀看了她的舞姿後,擔心南宮鄴被她吸引了去,就拒絕了。
如今,公主提出,她欣喜若狂,又裝作矜持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公主有令,民女自當遵從!”內心暗暗發誓,今夜她一定要蓋過沈千染的風頭。
沈千染將懷中熟睡的寧天賜交給水玉,低聲吩咐道,“今晚不要給他沐浴,讓他先睡,今兒玩一天,太累了!”
“好的,二小姐!”水玉抱著寧天賜悄然退下。
如今的申柔佳早已譽滿京城,雖然初時,京中紛傳她色誘了蘭郡王,從沈千染手中搶走未婚夫君,但隨著她與蘭禦風結為兄妹,這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而後,民間也紛傳她是鳳瞳鳳頸,極貴之女,為此,柳貴妃在宮中設宴,她也曾為座上賓。
能得此佳人在此極興一舞,果然,宴中不少大臣臉上露出喜色。
沈千染美得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可惜看方才南宮鄴的一番噯昧之態,恐怕已是名花有主。何況,這樣的傾城,也不是他們能肖想得起。
申柔佳便不同了,父親不過是個六品領侍,而且她早已過了婚嫁的年紀。
雖然她眼高過頂,可再拖個一年兩年,就成了老姑娘,或許能被他們納入府上當妾。
觥籌交錯間,隻聽,一陣簫聲傳來,響起的是一種近乎不是中土的曲調,象來自蠻荒地帶,不是往日裏熟悉的宮商五音,而是充滿異域迷幻味道地音律。
滿天的繁華從天而瀉,迷茫了所有人的心,紛亂了所有人的眼,宮燈一盞盞緩緩而滅,待眾人正驚異時,一個赤著足的少女,象天女遺落在人間般,踩著花瓣緩緩而來。
夜幕下,花枝繚繞,桃花紛飛,緩緩簇放,此時那琴音一變,化作有些詭異的音律,那密集而婉轉的音律似拐著不可思議的彎一般潛入人心,蠱惑著一種迷色,如風疾花落。晶瑩的雙足隨著音律而動,足上的銀鈴一聲一聲地敲拍著每個人的心田……
突然,宮燈驟亮,幾乎是同一瞬,申柔佳的眼睛無法自控地瞄向蘭亭,她期待著他驚豔的眼神,因為,為了這個舞,她整整跳了三年……
他似乎喝了一些酒,眉梢眼角不複高潔淡雅,因微熏雙頰染了絲血氣,卻生出異樣的邪美,那一雙線條若水勾墨畫的狹長丹鳳眸,直勾勾地盯著……盯著沈千染!
他沒有看她,在她最美麗盛放時,他竟沒有看她……
此時,落了一地的花兒,仿佛是她的心。她腦中凝滯鈍塞,腳下一滯,竟收勢不住一個錯身,伴隨著“哧啦”地一聲帛裂聲,絲質料從腋下至腰際沿著線角裂開,同時“咚”地一聲,申柔佳以異常狼狽的姿勢跌倒在地。
“噗……”蘭悅儀一口果汁噴了出來,嗆得連聲咳嗽,方才的鬱悶一掃而光,忍不住笑了出來。
內堂之中瞬時驚動了起來,堂內多數的人皆看到一片白花花的肌膚露了出來,那些個官員們莫不用袖子掩麵,以避嫌。
申柔佳渾身好似一下紮進涼水裏,心潮交織竄湧,那一刻,她多想化做塵埃,沒有失望……沒有難堪!
她有些艱難地撐扶著地板顫顫微微地站起來,她羞憤難當,死死低著頭,不料,眼尾卻掃到,蘭禦風竟沒注意到她摔到在地,他眼神冷漠如霜地看著手中的一盞酒,內堂中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
此時的蘭禦風自知道眼前的紫衣少女正是沈千染時,仿似陷入沉迷,眼前晃來晃去的都是彼時沈千染帶著譏諷的笑容。這三年來,他早已不記得她的音容笑貌,隻是常在心劃過一絲難禁的酸楚,總感到有一雙皓月般的眼眸帶著刺骨的眼光,冷冷地瞧著自已,那樣地清晰,那樣的刻骨。
可今日不知為何,他瞬時想起了這一雙記憶中始終揮散不去的眼眸,原來就是沈千染……他有些失笑,感覺上天給他開了一個玩笑。
申柔佳低著頭,眼角掃過眾人,她看到有人在憋著笑,有人在搖頭,有人同情萬分地看著,而蘭亭他……他眼睛正看著她的方向。
她驚喜萬分,正要向她投去求救的眼光時
“今日一摔,感覺如何?”耳畔傳來一聲輕輕的戲謔,申柔佳轉首一看,竟是沈千染。她方才神魂聚散,想不到扶她起來的竟是沈千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