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染深吸一口氣,把胸臆中的酸楚全數咽下,此時,她根本顧不得男女大防,手腳利索地脫下他的褻褲,不敢再瞧他腿上是否有傷痕,卷起地上的濕衣,在火堆旁搭個架子慢慢地烘烤著。
穿上衣裳後,她過去探了一下蘭亭的體溫,發現身體的溫度已經回暖。
她又檢查了一遍他背後的傷口,發現傷口周圍的皮膚有些異常,心中狠狠一抽,眼中彌上一層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解開,果然傷口處已開始紅腫。
沈千染心知,此時若不及時處理,很快就會延及內腑,若引起高燒不斷,那對失血過多的蘭亭而言不亦於是雪上加霜。
她眸光落在那一推然燒的火上,思忖片刻後,又撕下一段裙裾,卷成條,撬開蘭亭的嘴,塞了進去,聲音輕而堅定,“有些痛,你忍一忍就好!”
她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挑了一根燒得正旺的樹枝杆,揮了幾下,滅掉上麵的明火後,走到蘭亭的身邊,按住他的一邊肩膀,猛地吐一口氣,死死咬住自已的下唇,迅速將紅焰焰的枝頭按在了蘭亭的傷處。
“嗯……”蘭亭悶哼一聲,驀地睜開眼,額際瞬時浮起一層密密麻麻的汗。
沈千染連眼也不抬,極利索地用幹爽的布條重新包紮一遍,這一折騰下來,自已竟出了一身的汗。
好了後,沈千染四肢象卸了骨一般爬到他的身前,跪下,找了一條烘幹的布條,小心翼翼地擦著蘭亭的額頭和兩鬢。
“小丫頭……”蘭亭微微蠕動了一下,聲音綿軟而無力,“多好,我們還活著……辛苦你了……”
“不幸苦……”沈千染眼裏浮上濃濃澀意,驀然明白那日蘭亭一身狼狽地衝到帝陵門口,那樣失態地告訴她,謝謝你為我活著!她真想放聲大哭,此時她也想感謝上天,讓他活著!
蘭亭感到自已的眼皮很厚重,他用了地睜了睜,視線很模糊,他無力地笑了一下,伸出手,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腰,安心地閉上眼睛。
“蘭亭,別睡,陪我說說話好麼?”她輕輕拍拍他的臉,希望他能保持神智清醒,她不知道他的傷是否還會惡化,此時,唯希望蘭亭用意識力戰勝身體的病痛。
“好……”蘭亭雙眼依然閉著。
她突然發現他的鬢角內半寸的地方有一道很淡化的疤,伸出指頭輕輕地撫著,輕聲道,“這一定是你小時候頑皮,爬樹掏鳥蛋,摔了,留下的疤痕吧!”
“才不是……是父皇用紙鎮打的……”蘭亭的神智有些模糊,便斷斷續續地道,“我畫了一隻很漂亮的老鷹,想給父皇看,可父皇一抱著七弟,手把手教七弟寫字……我很想讓父皇知道……七弟連字都不會寫……我已經會畫畫了……後來,父皇不耐煩了,拿了桌上的東西就扔過來……叫我別吵……母妃哭了……說永遠不會寬恕……母妃後來,再不讓我和……七弟一起玩了……”
沈千染的淚一下又盈了出來,這一天,她的眼淚就不曾斷過。此時,眼睫全粘在一起,她捉住蘭亭的手放在自已的胸口上,戰粟著。她一直以為,自已的童年過得很不快樂,但蘭亭又何嚐不是!他自小不僅要看到蘭禦謖冷落珍妃,還要時時刻刻活在蘭錦的陰影之下!
蘭亭心中感到無比的安寧和平靜,但終是累極,又昏睡了過去。
她不敢休息,站起身,找了一條略長的樹枝,綁了一條帶子,小心翼翼地爬到略高的地方,把它綁在一根枝頭上,她希望諸將軍發現她的蘭亭沒有及時撤離,返身搜救他們時,容易找到這裏。
忙碌好一切後,全身連伸直的力氣也沒有,她掙紮著躺到蘭亭的身邊,閉上了眼。
也不知睡了多久,好蒙蒙朧朧地聽到嘯聲,此起彼伏,象是很多人在用內力發出傳喚。
沈千染細細一聽,聲音隱隱約約為,“寧王殿下……寧王殿下……沈二小姐……”聲音中還有隱隱約約聽到水覓的急喚。
她猛地一激醒坐了起來,看看四周,馬上跳了起來衝出岩洞,扯著嗓門便尖叫起來,“我們在這,我們在這……水覓……”
她所處的山穀偏狹窄,回音陣陣,她不停地大聲呼喊著,當看到前方一個黑色的身影朝著她飛掠過來時,她忍不住拚命地揚起手,大聲歡笑地打著招呼,“我們在這裏,我們在這裏……”
黑衣人一落地,單膝下跪道,“二小姐,屬下是雷霆十將之一,請問三殿下……”
沈千染認得他,吐了一口氣,返身回到蘭亭身邊,又探了一下他的脈息,見他脈息雖弱,但危險已過。她抬首道,“寧王受了傷,又失血過多,你們要找個單架抬他下山!”
黑衣人躬身道,“是,二小姐!”黑衣人從懷中拿出一個信號,發出後,不到片刻時間,幾十個黑衣人瞬息而至。
很快,水覓巡著信號彈找到了這裏,她衝上前就抱住沈千染,直到氣息微微平順後,方抬起頭朝著沈千染笑著,她眼圈微微泛紅,看到沈千染略帶焦急地眼光,忙道,“二小姐放心,我們已經把夫人救出來了,水月在照顧著夫人。隻是大家一直沒見到二小姐和寧王出來,所以,分成幾隊人馬到處找著。”
沈千染將水覓拉到一旁,輕聲問,“娘親她醒了沒有?”
水覓點頭道,“清醒了,隻是身體很弱。”水覓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說,“水月說,夫人醒來後,把皇上趕出去了。夫人吐得曆害,水月喂什麼她就吐什麼。後來皇陵門開啟,夫人堅決要回沈家,皇……上他也答應了。”
水覓看了一眼沈千染,又續道,“夫人有問起你,說有感覺你曾陪伴她,我們不敢說什麼,隻是說洪水散了後,二小姐自然會去找夫人,有三殿下在,夫人不必太著急。”
沈千染心裏略略安了些,“很好,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她想,或許是娘親的堅持,加上行宮已被半毀,已經沒能可能再強留下寧常安。
“二小姐,你的手……”水覓倒吸一口冷氣,這才注意到,沈千染的一雙手幾乎是血肉模糊,腫得已不象樣。
“沒什麼,看有些害怕,其實是皮外傷!”沈千染淡笑,看了自已手心一眼,“養幾天就好。”
下山時,路上堆滿了泥土和枯枝,車子已無法能行,水覓背著沈千染跟在暗衛身後,此時沈千染又累又乏,便靠在水覓的肩上體息著。
這一睡,竟什麼也不知道,一睜眼時,一聲蜜了她的心的柔軟之聲,“娘親……娘親醒了哦,覓姨說娘親好累,賜兒不敢吵娘親睡覺覺,等好久好久了喲……”邊說著,軟軟糯糯的小嘴就湊了上來,用力地在沈千染的臉上歪膩著。
“賜兒,來,給娘親抱抱……”聽到兒子聲音的那一刹那,幾天幾夜的心力憔悴一掃而光。
“不能抱,不能抱!”小家夥馬上眨著琉璃眼,很緊張地模樣,“娘親的手手痛痛喲,不能抱賜兒,會痛痛的……”說完,貓著小肥腰,把小臉蛋湊到沈千染紅腫的手上,象小青蛙一般鼓起腮,“卟嗤卟嗤”地拚命吹著。
沈千染眸光浮起一層水意,看著小家夥很專注地吹著自已的手心,此時,無比感激上天讓她熬過了這一次的劫難,可以與她的小寶貝相聚。
小家夥吹一半時,抬起小腦袋看到沈千染的眼睛泛紅,以為沈千染是因為疼痛,忙奶聲奶氣地安慰著,“娘親不哭不哭,要勇敢,賜兒給吹吹就不疼了……”說完,鼓起腮更賣力地吹起來。
“娘親一點也不怕疼,娘親隻要抱一下小賜兒,娘親就什麼都不疼了!”沈千染迅速摟住兒子的小肥腰,輕輕一帶,著著實實地將小家夥抱進懷中,心瞬時被幸福填得滿滿,她拚命地親著小家夥的額頭,又親親兒子的鼻子、嘴巴、臉蛋,親得小家夥“咯咯咯”地亂笑,母子兩開心地在床榻上滾成一團。
外麵的水玉聽到聲響,端了燕窩進來,剛放到床榻邊的小幾上,水玉猛地跪了下來,眼淚就開始簌簌往下掉,“二小姐,你打死奴婢吧……奴婢太對不起你了……”
“玉姐,你有話也得站起來說呀,你別跪……來,起來,有話慢慢說。”水玉還沒開口,小家夥就蹭了過來,口中嗚嗚地開始哭,“娘親,是賜兒沒乖,玉姨讓賜兒乖乖呆房裏,賜兒沒聽話話……嗚嗚……娘親也打死賜兒吧,以後賜兒再也不敢了……”
沈千染心中一陣急跳,她先扶起水玉在自已身旁坐下,又抱著傷心的賜兒連連安撫,輕聲問水玉,“出了什麼事?”
水玉掩住嘴,眼淚還是忍不住往下掉,一想起瑞安,那怒火幾乎從牙縫裏擠了出來,“是瑞安,把賜兒偷偷擄走。”
水玉很快把事情經過重複了一遍,這中間,聽到沈千染的眼淚也禁不住地往下流,一想到她的孩子一個人竟然在黑夜在荒郊野外,心就象被一把鈍器慢慢地研磨著,疼得撕心裂肺
她捧著兒子的小臉,一聲聲地道歉著,“寶貝,不哭了,是娘親不好,差點把你弄丟了……”她淚如雨下,戰粟著親著兒子小臉蛋,母子兩哭成一團。
小天賜見娘親並沒有責罵,又被娘親這樣親著哄著,馬上笑開了顏,先用軟軟地手輕輕擦去沈千染地眼淚,又小心翼翼地往沈千染臉上吹了幾口氣,看到沈千染被逗得笑出聲,便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自已的額頭,琉璃眼滿是期盼地眨著。
沈千染會意,馬上用力地往小家夥的額頭狠狠地親了一口。
小家夥點點表示滿意後,又指了指自已的鼻子,沈千染馬上照著他的要求接著親,一會左臉,一會右臉,一會下巴,終於,全都親滿時,小家夥才滿意地將小腦袋一把紮進娘親的懷中,奶聲奶氣地撒嬌,“娘親,賜兒愛娘親……”說完,一本正經地抬起頭,“娘親,賜兒晚上要給娘親暖床!”
“暖床?”沈千染吃了一驚,兒子常說的話她極熟悉,什麼時候學會這樣的詞彙?
賜兒馬上眨著眼,一本正經地說,“娘親,賜兒身上很暖和的,娘親抱著睡,抱著睡覺覺……”
水玉忍不住亦破啼為笑,輕聲道,“我想是聽文丞相那個孫女說的吧,也幸虧有那孩子帶著,要不然讓賜兒一個人……”水玉一提,眼睛又開始泛紅,抑不住的哭腔,“這也算是天見可憐了,也幸好兩人有緣,前日中午,奴婢去南郊接賜兒時,軍營中有人刺殺文丞相,幸虧有賜兒在,救回了文相的一條命。”
水玉看著賜兒,滿臉是寵溺之情,“前日,老爺帶著賜兒離開軍營,營中的所有將士自發地來送,我還以為是老爺的人緣好,原來全是來送賜兒的,一個個大老粗在賜兒麵前細聲細氣地說話,一定要賜兒有空去他們潼關看他們。二小姐,你不知道,這小家夥多得意,條條有理地與每個將軍的話別,而且名字都稱呼對了!”
沈千染卻臉有憂色,“賜兒這麼小,就傳出如此名聲,未必是好事,尤其是他這醫術的天賦,怕是瞞不住了。以後,我們得看緊一些了!”
水玉一聽,眼圈又是一紅,沈千染忙道,“別傷心了,我說這些可不是要招你眼淚來著。這次總算沒出什麼大事,以後,不僅是你,連我也要放一萬個心在賜兒身上,這裏不比東越!”
這時外麵突然響起一聲,“水玉,出來拿接一下,廚房裏送晚飯來了!”
沈千染微微一挑眉,她的院子何勞沈家的人送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