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晚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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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昏昏沉沉回到崔府時,天剛蒙蒙亮。被仆從驚動的冬奴急忙從被窩裏爬出來,一邊係衣帶一邊趕著去見安永,頭頂發髻淩亂得就像一團鳥窩。

“義父,您怎麼突然回來了?”他揉了揉浮腫的眼泡,納悶地上前扶住安永。

安永沒有回答他,毫無血色的一張臉死氣沉沉,嚇得冬奴不敢再多問。他小心翼翼地將義父安頓好,使了個眼色令左右退下,獨自一個人留在內室為安永烹茶。

許久之後,當茶香並著汩汩水汽在內室中彌漫開,那股馥鬱的暖意似乎也浸潤了安永冰冷的心,於是他怔怔的容色終於有了一絲鬆動,隻見兩行眼淚倏然滑出眼眶,順著他的臉頰滴落在衣襟上。

一直在他身旁偷瞄的冬奴嚇了一跳,隻得硬起頭皮,結結巴巴小聲地問:“義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您可別嚇我……”

安永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哽咽著開口:“官家他……怕是不行了。”

冬奴聽了這話,一張臉立刻也跟著白了:“怎麼會這樣?白天的時候您不是還說,官家的傷情有起色嗎?”

安永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隻能逃避似的閉緊雙眼,冬奴隻好坐在一旁幹著急,卻越想越覺得惶恐,終是忍不住開口問:“義父,既然官家都已經如此……您怎麼反倒先回來?”

他這一問正戳中安永的痛處,安永搖搖頭,隻能簡短而含糊地回了一句:“這是他的意願。”

冬奴臉色一怔,一股濃重的危機感襲上他的心頭,令他不敢再往下追問。父子二人在內室中默然對坐,直到茶爐漸漸熄滅、沸水悄然涼卻,都沒能從陰雲重重的憂懼中回過神來。

至此宮中的消息完全斷絕,被迫回府的安永,很快便感受到了來自士族高門間的敵意。更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不久之後他甚至收到了一封洋洋灑灑措辭嚴厲的絕交書,他對著落款皺了半天眉,卻隻能無奈地問冬奴:“這人是誰?”

冬奴也隻能一臉鬱悶地同他解釋:“義父,這人算起來,還是您遠房的一個表弟呢。”

“哦。”安永點點頭,隨手將絕交書丟在一邊,不覺痛癢。

一旁的冬奴倒是替他氣不過,憤憤不平地罵道:“呸,這些人裏,有幾個是沒出仕的?如今倒來假充清高、沽名釣譽,什麼嘴臉!”

相比義憤填膺的冬奴,安永卻隻是滿不在乎地別開眼,望著堂外春-色鬱鬱失神:“冬奴,近來有官家的消息嗎?”

“唔……還沒有,”冬奴支支吾吾地回答,又趕緊替安永鼓勁,“義父您別急,今天我再去托人打聽。”

“嗯……”安永懶洋洋地斜倚在憑幾上,萬念俱灰的狀態叫冬奴甚是擔心。

冬奴張張嘴,剛想說點兒寬慰的話,一瞥眼卻發現一名小廝正在堂下踅踅磨磨地轉悠,手裏似乎拿著一封書信。

我的媽,別又是絕交書吧!冬奴心裏哀叫了一聲,立刻小心翼翼又氣急敗壞地跳下堂,揪著那小廝的耳朵悄悄地罵:“你鬼鬼祟祟躲在這兒幹嘛!手裏拿的是什麼?”

那小廝咧著嘴嗷嗷了兩聲,慌忙將手裏的信箋呈給冬奴,疼得兩眼直冒淚花:“公子,小人是來送信的……”

冬奴把眼一瞪,從小廝手裏抽出信箋,那無辜受殃的小廝立刻一溜煙地跑遠了。冬奴一邊心裏犯著嘀咕,一邊低頭看了眼信箋,待到看清楚信封上的落款時,一張臉上頓時眉花眼笑。

眼下這多事之秋,大概也隻有這個人的消息,能讓義父高興高興了。

“義父,”他興高采烈地喚了一聲,蹭蹭幾步跑進堂中,對著安永獻寶,“您快看,是誰來信了!”

安永接過信箋,隻見信封落款處歪歪斜斜寫著“玉幺”兩個字,果然眉峰一動,連忙將信封啟開:

“哈羅,偽君子,最近過得還好嗎……”

一排排狗爬似的簡體字躍入安永的眼簾,向他熱情地描繪著自己新鮮刺激的冒險生活,大大咧咧的問候,卻讓安永幾乎潸然淚下。雖然一海相隔,新豐城的崔永安,卻是玉幺心頭永遠的羈絆。在長信的末尾,她卻一收前文歡快熱烈的筆調,正經寫道:“雖然我在船上到處漂泊,可也大概聽說了大魏發生的事,你要是真的碰到難處,別忘了我這裏也能幫忙。其實我挺擔心你的,所以我讓利夫暫時別遠航,就在東萊郡附近的七星嶼落腳,等你回信啊。”

安永讀完玉幺的信,嘴角不覺浮起一抹淺笑,沉思了片刻,卻終究還是將信放下。一旁的冬奴見他仍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忍不住好奇地問:“義父,玉幺的信裏沒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