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許廣平的最後歲月 (2)(2 / 2)

說了跟你們斷絕關係就斷絕關係,絕不牽三扯四藕斷絲連。兒子周豐三死了,而且一槍斃命死得那麼慘,不理。那是特殊年代,可以理解。前妻芳子死了,不睬。那是1965年,沒硝煙沒戰火的和平年代,他又身居高位,幸福著呢,心卻也不軟一下。

自然,從他那裏找不到芳子的死因死況。那就翻翻周作人的日記吧:

“1964年,12月14日。芳子在協和醫院檢驗,雲係直腸生小疣,日後再割去。”“1965年,4月3日。鞠子言芳子病甚,醫言雖未檢查,當係腸癌也。”

最終,寡婦了大半生的芳子死於腸癌。

之前幾年,反“右”的時候,二周家的遭遇截然相反:周作人家的周豐一被錯劃成了右派,降級降工資;周建人雖然是偉大的魯迅先生的弟弟,但也是漢奸周作人的弟弟,卻毫發無損。不但如此,還一路高升,頂替在反“右”大潮中落馬的浙江省省長沙文漢,由高等教育部副部長調任浙江省省長。

在周作人越來越潦倒的時候,周建人越來越春風得意,卸任浙江省長後,返回北京,先是當選為全國政協常委,又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再當選全國政協副主席,一腳邁進了國家領導人行列。對於周作人來說,壽則多辱,而對於周建人來說,壽則多福。

無論他的官當得多大,當然是保不了周作人的。偶爾,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他也欣然幫了一下周作人的子女。那是在“文革”當中,周家子孫順應時風想買《毛澤東選集》。那時,寶書奇缺,他們買不到,就求到了周建人的門下,拜托身居高位的他想想辦法。這可是追求進步的好事啊,不能不幫。

再幫一次唄。幫什麼?周作人兒媳張菼芳所任教的中學為開展學習魯迅的運動,想請周建人去開講座。張菼芳自告奮勇承擔了邀請的任務。這也是好事啊,不能不答應。講座開了,而且很成功。張菼芳很驕傲。朝中有人好辦事。你們瞧,我家也朝中有人。周建人也很自豪。

晚年的周建人很大程度上都是以魯迅弟弟的身份為世人所關注所依仗。那是自然,他可是偉大的魯迅先生唯一在世的親兄弟。作為親曆者、見證人,他有責任有義務挖掘魯迅的點點滴滴。北京在西三條成立魯迅故居;上海建立魯迅紀念館,他是當仁不讓的顧問。當年他隨大哥由紹遷京大搬家時,記錄了一份《紹興存件及付款簿》,在紹興也成立魯迅紀念館時發揮了大作用。

文字方麵,他寫了不少回憶魯迅的文章,後來集結出版,集子名很直白,就叫《回憶魯迅》。盡管他對魯迅青少年時代的經曆知之並不多(不如周作人),但他還是依據周氏其他族人,特別是周作人的回憶,口述(女兒周曄記錄整理)了一本《魯迅故家的敗落》。

魯迅在前頭,光芒萬丈,周建人隻能被大哥的光輝遮蔽,好在他沒有怨言,很樂意,因為他深感光榮而自豪。

1984年7月29日,壽至九十六的他病逝,留下的遺言是不開追悼會,不舉行遺體告別式,屍體交給醫學解剖,骨灰撒入大海——頗具徹底的唯物主義者風範。家人照著做了。解剖了,研究了,然後,骨灰入海。魯迅是“埋掉拉倒”,他是“撒掉拉倒”,一樣的淡視生死,一樣的純粹。

他走了,隻把那相攜走過60年人生的王蘊如一個人留下。他們說好不久再相見。真的,六年後,在天上,他倆重聚,繼續天堂人生。

主角們一個接一個地說了拜拜,黑沉大幕緩緩落下,他們的戲,演完了。我們的故事——周家後院的故事——也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