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洞裏，結著冰棱的石壁上搖曳著火光，時而發出劈啵的聲響。
這個冰洞不大，內徑兩米，隻是背風山壁上一處臨時的避風港。
男人，不，從樣貌上來判斷僅僅還是少年向著青年過渡的年紀，獨自坐在篝火旁，像是缺乏安全感地蜷抱著身體。他的身上，披著一件對他來說極不相符，大上兩號的洛倫斯黑色軍用大衣，一柄鏽跡斑斑，凝結著暗紅色血液的刀刃，被丟在了三米開外的雪地上。
少年有著被刀鋒削過般的劍眉，黑色短發以及英挺的五官，無論在誰看來，都是一個英俊的小夥，但這些優點，都被他那長期缺乏營養的菜色臉龐以及惶惶如病的表情所掩蓋了。
少年在單薄的大衣下縮了縮身子，不知是因為洞穴外漫天的風雪，還是因為黑夜裏浸潤無聲的恐懼，他的眼睛盯著洞穴的方向，一動不動。
之前發生的一幕幕還在心頭不斷地回放，他仿佛看見了鮮紅的液體在他的眼前化作了飄飛的蝴蝶，他也聽到了死神的腳步，徘徊在這座被冰雪覆蓋的山野上，悄然臨近。
對於這一切，他隻是緊抿著嘴唇。
毫無疑問，他殺了人。
這是第一次，少年不知道，這會不會也是最後一次。
對於軍人來說，在戰場上殺敵是一種榮譽，但可惜的是，他殺的人是同樣穿著洛倫斯軍服的自己人。
殺死王國軍人，按照軍法是必須判處死刑抵命的，更何況那家夥的身份，還不是普通人。
無論如何，他都已經沒有退路了。
少年如此想道。
眼前的篝火被風吹得搖曳了一陣，他縮了縮脖子，往火中添了一點柴薪。
準備好的鬆木枝實際上已經燒完一半了，但漫漫長夜不過才正要開始而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這個雪夜。
這是發生在舊曆327年，洛倫斯王國與邊境的中央強國托爾斯帝國之間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年。對於連戰戰敗，處在腐朽與黑暗之中的洛倫斯王國來說，已經形同被蟲蛀空的朽木，欠缺的，隻是最後一根把他壓垮的稻草。
人口隻有數百萬的邊陲之國洛倫斯，近幾年已經銳減到了半數以下，當像他這樣沒有經過任何訓練的普通少年，放下農具告別家鄉與年邁的老者一起奔赴戰場的時候，這個國家的命運已經能夠看到終點。
最初戰爭的理由已經不重要了，倔強的老國王背負了一意孤行的千載罵名，死在了病榻上，而那些幸存下來的貴族們，也已經做好了與帝國交割的準備。或許再過一段時間，洛倫斯這個國家的名字，就要變成托爾斯帝國上一個不甚鮮明的注腳，從阿洛西法曆史的車轍下永遠地消去。
但那些是大人物們應該擔心的，對於像少年這樣的小人物來說，更應該擔心的，是他自己的小命，究竟能夠存續多久。
他凝視著眼前竄動的火苗，不禁陷入了回想。
少年叫做羅維，出生在洛倫斯王國一個叫做庫耶的偏遠山村，對於一年裏有三分之一是下雪的地方來說，白色是那裏生活的人們一輩子見過最多的顏色。
他們的生活很簡單，一輩子也走不出大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年歲歲都是在跟山打交道。因為耕地稀缺，庫耶人通常都是以打獵為生，他們把獵得的山珍以及女神艾莎恩賜的珍稀藥材，供奉給這塊領地上的領主大老爺，然後再用剩下為數不多的，換取一些南方的糧食或者織物。
羅維的父親，父親的父親，以及更久遠的祖祖輩輩們，都是這樣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