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錢的石神哲哉——嫌疑人X的獻身
重讀一本第一遍閱讀無比激動的書還是很有好處的,就像豬八戒細細品嚐人參果,又像西門慶慢慢調弄葡萄架下的潘金蓮。沒有初次的那種饑餓感,也知道哪裏有尋幽訪勝的好處。但初衷往往都是為了狠狠地再縱欲一次然後徹底遺忘,就像危險的關係裏伯爵夫人說的,除非想和對方分手,那麼可以不顧後果的縱情享樂。如果這樣還對這本書念念不忘,那就要冒著終身對這本書念念不忘的危險了,幸好這樣的機會實在很少。
知道這本書據說是個愛情小說,心裏便看不起。愛情小說難就難在是不是愛,值不值得愛,愛得濃不濃這些都是主觀上容易嫉妒,客觀上容易習慣的話題。既然書裏麵有
獻身
兩個字,自然講的是為愛犧牲。那麼這基本是一個得不得的愛情故事,而這往往會是一個非常俗套的故事:你終於還是選擇了他溫暖的肩。說這樣話的男人基本除了強顏歡笑就是奴顏婢膝,然後就是很久很久之後再度瘟生般的深情款款:隻要你願意回到我的身邊,我願意假裝一切都好。誰要你願意,誰在乎你願意。這還是假設會有什麼很久很久以後。被甩了就說自己認賭服輸,總覺得這樣的男人除了備胎還是備胎。
小說開頭類似地圖似的描繪非常令人不可理解,從這裏走和從那裏走管讀者什麼事情,雖然猜到這是為了構建一個空間感。我隻想既然是愛情,那麼男人出現吧,女人也出現吧。(同誌從本質上也還是這麼回事)出現了一個男人,數學老師。應該說差一點就從這裏放棄閱讀了,我最討厭的就是數學老師,其次是物理老師,然後是,政治老師^_^在我眼裏,冷靜就是冷血,如果熱情就是狗血的話。這麼冷靜的一個人反複在對那些遊民歸類,研究,但這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個個的罐頭或者最多也隻是小白鼠。以這種打發路上的寂寞,這個數學老師不愧是日本人,他是宅男嗎?然後,女人出現了,原來是他的鄰居,原來是一個前酒女改行來的便當店售賣員,換而言之,人妻。當這個數學老師風雨無阻地拿著便當離開的時候,便當店的老板娘說:不愧為靖子,在這裏還能帶來固定的客人。靖子也隻能微微一笑。
我一直想如果沒有最後的認罪,花崗靖子基本就是個臭女人吧?一個淩晨六點就要上班,到晚上十點半下班(自然出門更早,到家更遲的)女人。年老色衰,卻依舊還可以煥發出女人的嬌豔的女人吧。她為一頓典型的意大利餐就會重新有愉悅的感覺,換而言之,魚兒重新入水,身上的一些東西開始蠢蠢欲動,如果美食再精良一點,戒指再重一點,對方再誠懇一點,可以吧,什麼都可以吧。自己也很久沒有做女人了對吧。這裏有一個細節我第一次讀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就是在和富堅不得不見麵的快餐店裏,她點了不能續杯的飲料。按照作者的說法就是:哪怕不能續杯也不在乎了。那麼,飲料可以續杯對於靖子是很重要的事情。這個故事的後半段經常有在自動販賣機來買咖啡的橋段,對那些男人而言在乎咖啡可以續杯嗎?對工藤先生,飲料是否可以續杯是不是會在點餐時候被考慮到呢,一次都不會,一點都不會,但對於靖子而言,飲料可以續杯甚至是牽涉到尊嚴的事情,因為除非在"你可以為我買一杯飲料"的年代,現在每一次有償續杯都意味著風裏雨裏花崗靖子起早摸黑地踩著自行車,踩著不能再被人隨便撫摸的大腿。她之所以會陷入和富堅的婚姻,原因也在於她那時候一個人撫養美裏已經疲憊不堪。
富堅長得非常神奇,哪怕已經變成屍體也讓石神自愧不如。而且出手闊綽,揮金如土,而且應該是在得到花崗靖子肉體之後依舊這麼做她的金主,而且願意結婚。據說求婚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讚美(當然如果那個女人嫌棄對方是野豬就是最大的侮辱了),花崗靖子就等於一個人輕輕對她說:累嗎,一起生活吧。要知道,那是在得到她的肉體之後。於是,所有的幸福開始了,雖然結束於一般結束的地方,也就是錢花光的地方。這裏體現出富堅的問題並不在於貪汙,而在於不懂貪汙來的錢還是浮財,他沒有以錢生錢的本領,他不會未雨綢繆,於是他隻能自我催眠的得意於"妻妾之奉"。然後美夢破碎了,實際上如果立刻入獄倒也算是不得不重新開始的一個契機,但僅僅是被開除出公司就等於即被剝奪了社會屬性,又沒有資格享受監獄的免費食宿。他的下場基本就是小說開頭的那些遊民,準確地說非常接近於技師。但是他還有最後一個辦法,那就是前妻。這裏想討論一下他是否可以去找花崗靖子。花崗靖子在他大把大把花錢的時候從來不去想這個錢從哪裏來的,哪怕是偷是搶也有花無百日紅這種事情,簡單說她隻是覺得我出肉體,對方出錢,這種單純買賣關係如果移到婚姻上去就很危險,因為婚姻是同舟共濟而不是銀貨兩訖。所以說富堅一敗塗地的背後有著花崗靖子的愚蠢,而且在他一次次騷擾的過程中花崗靖子顯然誤會了對方究竟要什麼,她無法給對方尊嚴,溫暖,支撐和關心,等等等等,她隻知道翻開皮夾從僅有的幾張萬元大鈔裏再抽出幾張,問題是對方的確不是乞丐,既然大家曾經麵對同樣失敗的人生,這樣的後果同樣不能銀貨兩訖。但雙方都沒有意識到這點,於是大打出手,於是輪到石神出場。
在談到美裏之前,要說湯川學的那句話:如果讓石神更早介入此事,也許事情就變得不至於這麼不好收拾。我琢磨這個話的意思還是指可以更加殺人不見血。其實有人在之前介入了,那就是工藤先生,這放在後麵再說。我想的是,是不是有更好的辦法解決富堅和靖子的問題,畢竟殺人的機會成本太高了。簡單講,就是一定要給富堅信心和尊嚴。男人一旦沒有這種就是徹底的自暴自棄了,鑒於男人的體重客觀上比女人累贅,所以一旦他癱下來是不會令人愉快的,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幫助對方站起來,哪怕僅僅是因為這樣他離開自己也方便很多。但問題女人基本會瞬間把這樣的男人看成是大便或者是鼻涕,全然不想其中經過了如何的發酵過程,一個念頭就是讓這些東西在我的麵前消失吧,如果消失不了,我就以為已經消失了吧。富堅要的不是錢,不是工作,而是他如此貪汙公款明媒正娶了花崗靖子:你怎麼可以一笑而過,你這樣你是傷害了我,你曉得哇。你笑不笑有什麼關係。
美裏作為拖油瓶第一次被放在富堅麵前,第二次是工藤,或者說也有那麼一個時刻她自己認為有可能被放在石神麵前。她固執地認為不能背叛那個叔叔,她的自殺也是促使花崗靖子自首的重要催化劑。她的人生可謂一片壓抑,不負責任的母親一直試圖負起責任卻把事情越搞越糟。她舉起花瓶砸向富堅的瞬間,她有一種同歸於盡的想法吧,就是那片毀棄了自己的人生,也要狠狠出這口惡氣。但人生的悲哀就在於會讓你出氣,但沒有那麼容易同歸於盡。一直有糾結於為什麼自殺的提問,其實答案很簡單,她對自私的母親,愚蠢的母親徹底失望了,失望的根源在於這個母親還是無法理解什麼才是她人生最需要的,不是工藤先生的財富而是石神叔叔的頭腦,錢還或多或少可以賺到,對於這麼個隻有肉體沒有智商的女人而言找不到一個有頭腦的男人人生的結局就像這個案件一樣,沒有意外發生的可能。
終於要說回石神。石神的可憐並不在於稀疏的頭發,而是他麵對穿著得體的工藤說:這麼好的服裝如此得體的搭配,自己完全不懂。記得論語裏說穿破衣襤褸和裘皮大衣在一起可以麵不改色是種能耐,我琢磨不就是不要臉嗎,後來才知道,你試試看在一個很隆重的場合你的襪子有個洞而且馬上就要脫鞋試試看,差不多就是一部黑色電影了。因為,你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也已經等了太久的機會才可以參加這樣的聚會了。或者,麵對一個女人,你想讓她對你產生好感的女人。這種完全不知道的絕望是比任何數學難題都讓人窒息的,因為那些問題解答不出理所當然,而這種問題解得出不僅僅是理所當然而且是遠遠不夠。而石神不希望花時間在這種事情上,他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實人的一生,就是不斷地妥協,不斷修改自己所謂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原來也許是要怎麼怎麼,現在不過是怎麼怎麼,到最後就是慣性了,能怎麼就怎麼。石神不甘心啊,可是如果僅僅靠研究人是活不下去的,也就是說人的一生不能僅僅是有效率的一生。看石神之前的生活就知道,他也大把時間和數學難題搏鬥,乃至每過一段時間就會休假一次犒勞自己,但這樣的枯燥哪怕是達摩石神都不行,沒有事情發生,沒有任何變化,這些足以扼殺所謂強大的靈魂。如果沒有那個笑聲,石神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湯川學第一次知道也許就是:原來你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