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月華如水,流淌在悠長的深巷,誰家庭院中丹桂盛放,裹在夜風裏,香氣濃烈得猶如一塊糖。
韓雲天躍上牆頭,輕盈的腳步踏在屋麵舊瓦上,竟是一點聲息也無。身後傳來瓦片“劈啪”斷裂的聲音,回過頭去,那人已經先一步遞上來一個抱歉的神色。
“帶我來這裏,想做什麼?”
“把你宰掉,找個偏僻的地方好埋起來。”
韓雲天停在一個小院外麵,找一處被樹枝遮擋的屋麵坐了下來,也速該坐到他身邊,忍不住好奇地探出頭去看看。隻見裏麵一口井,一掛晾衣竹架,藤蔓攀到屋麵,窗前吊下來大大小小不少絲瓜。木繡球鬱鬱蔥蔥,此時並非花期,倒像一株尋常灌木。屋裏一燈如豆,女子正在繡花,妙曼的身影落在窗上,看的也速該哼了一聲。
“阿妹,給石磨裏添豆子,你阿爹回來了叫他磨豆漿。”軟軟的話語裏帶了一點點南方口音,不細聽已經分辨不出。
“吱呀”一聲,門開了,出來一個梳著總角的小小姑娘,不過七、八歲光景,垮著一個小籃子,將泡好的豆填進石磨中央的小孔裏。磨不大,也就是尋常人家自己磨了吃吃的,並非拿來做生意。
不一會兒,外麵有男人挑著擔子進得院來,屋裏的女人趕緊出來相迎,手裏端著個木盆。兩人沒說什麼話,男人在井邊打了水,衝洗全身,把上衣外褲脫下來扔到女人跟前的木盆裏,又把錢袋子遞過去。女人順手接過來收進腰間,然後搬條小凳子坐下來,很用力地洗衣服。
“這有什麼好看的,小戶人家過小日子。那女子看上去起碼四十了,退回二十年前倒算個美人。”昏暗中其實看不清女子的臉,但是兩鬢微染的風霜在她甫一出門被燈光照過時,還是看得很顯眼。
“二十年前,的確是美人。”韓雲天輕笑,仿佛在回憶一個古老的夢。
也速該再仔細看,發現那女子一舉手一投足,自是有著不一般的優雅從容,她起身將衣服晾到架子上,這簡單的動作卻透視出她並非尋常百姓家的婦人。
見也速該疑惑,他解釋道:“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那是阿源的大姐,誰會想到帶罪之身,出了教坊司,就生活在天子腳下。”
說著,他深深看了一眼,轉身翻下了牆頭,人已經落在院外的巷子裏。
也速該跟上去,問道:“不去拜訪一下嗎?”
“她不知道我來看過。”韓雲天慢慢往前走,歎了口氣,“曾經我以為阿源也這樣生活在另一處。”
“還是放不下嗎?”
“她解脫了,你說的。”
也速該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柔聲道:“你帶我來,不就是希望我開解開解你麼?”
“我隻是想聽你說,當日我沒去找她,並非我的錯。”
“錯又如何,誰沒犯過錯?她本可以過上這樣的生活,你也本可以找到她,但是錯都錯了,無可挽回。”更緊地靠在他身側,“我們在一起,很開心,這就好了。她若泉下有知,也該心安了。你想她死不瞑目,就盡管折騰自己吧。”
韓雲天聽罷,反手一握,十指緊扣。
也速該心裏一陣蕩漾,笑道:“不過,她若知道你跟個男人攪在一起,也可能氣得直跳腳。”
韓雲天終於被他逗笑,“不會的,阿源自小與幾個哥哥玩在一處,很早便知道什麼叫斷袖之癖。她二哥與軍中同僚不清不楚,做爹爹的有次一氣之下將人拉出去打了五十軍棍,關了半月,還是她幫著互傳音信。她有一次就對我說,幸得我倆是一男一女,若皆為男子,或者皆為女子,她爹爹怕是要棒打鴛鴦的。不過她既然喜歡我,無論如何都要和我在一起的。”
也速該點點頭,“這麼說,她是不會反對我倆了?”
韓雲天一抬眉,“反對又如何?她既負了我,管我與誰在一起,這是我的事,與她全不相幹。”
“好!”也速該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記,“不愧是我的玄清!”
“你的?”韓雲天大大不屑,“我有十個相好的姑娘,還有十個相好的公子,我不是‘你的’。”
也速該咬咬牙,冷不防一個點穴手戳出去,指力卯足了十分勁,韓雲天側身閃過,掌法精妙,一拍一折便化百練鋼為繞指揉。兩個人在深巷裏過了百餘招,直打得氣喘籲籲,也速該不滿道:“你就不能手下留情放點水嗎?”
“臨陣對敵,豈能留情?我若一早放你水,你今日武功能有這番修為?”說著一掌“秋水長天”風卷殘雲般攜著深厚的內力直推胸口。
也速該索性不閃不避,站在那裏任他打。
韓雲天見他一臉決絕,心知不妙,竭盡全力想要撤回,內力一時散亂翻湧,眼看壓製不住。也速該踏上一步,雙手前伸,“噗噗”兩下點在他肩處要穴,封住了遊走狂竄的那股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