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我們這段友誼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是麵臨著不少的困難,因為我們兩個人的性格截然不同。我是一個安靜、非常善解人意、適應能力強、有點兒心不在焉的年輕人,所以我總是願意屈服,也可以說我有著一種“音樂人格”。而阿道夫,感情極其強烈並且容易衝動。一些十分瑣碎的事情,比如幾句輕率的言語,都能導致他大發雷霆,使得事件的本身和他那種莫名的惱怒顯得極不相稱。但也可能是我在這方麵對阿道夫有所誤解吧。或許我們的不同之處在於,針對同一件事情,我可能會認為它是無關緊要的,而他卻會看得很重,甚至對其相當較真。是啊,這就是他的一個典型性格,任何事物都能激起他的興趣——就沒見過他不感興趣的事兒——但也能使其煩惱。
盡管有這麼多源自我們迥異性格的障礙和困難,但我們之間的友誼從未出現過嚴重的危機。我們也沒有像其他很多年輕人那樣,時間一久,關係就變得冷淡,甚至不相往來。恰恰相反!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總是十分小心地回避著衝突。說來也奇怪,像他這麼一個固執己見的人,竟然也能偶爾體貼地想到,他的某些言語可能會傷害我的自尊。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彼此之間磨合得越來越融洽。
很快,我便意識到了我們的友誼為何能夠持久的一個重要原因,那是因為,我是一個耐心的傾聽者。而且我對自己扮演的這種被動角色並沒有感到任何不滿,因為這讓我意識到,我的朋友是多麼的需要我。
他,也是個孤獨之人。阿道夫的父親已去世兩年。盡管他深愛著自己的母親,但他母親對於他思索的那些個問題確實也愛莫能助。我仍記得他曾經是如何就那些我完全不感興趣的問題跟我侃侃而談的,比如什麼多瑙河大橋上的義務征稅,或者是哪條街上舉辦的慈善基金募捐。
其實他要的隻是一吐為快和一個願意傾聽他的人。當他對著我一個人發表演講的時候,他會比劃出一些誇張的手勢,經常弄得我一驚一乍的。他並沒有因為我是他唯一的聽眾而感到苦惱。像阿道夫這種年輕人,他對自己看到和體會到的周遭事物都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因而他必須要為自己蓄積在心中的那份洶湧澎湃的情感找到一個宣泄口。通過對這些事物進行長篇大論的評說,他自身的壓力和緊張情緒便得到了釋放。
通常,他發表這些演說的地方都選在戶外,比如弗萊堡的大樹下,或是多瑙河畔的叢林中,其勢如火山爆發。仿佛當真有什麼東西正在努力掙脫他的身體。像這般如癡如醉的模樣,迄今為止,我隻在劇院看到過——是一名演員對強烈情緒的表現和詮釋。最初,當我見識到這種情感爆發的時候,我被震撼得瞠目結舌,甚至都忘了鼓掌。但我很快意識到,阿道夫並不是在演戲啊!的確,他沒有演戲,也沒有誇張,他的演講中所流露出的都是真情實感,因為他的表情總是絕對的嚴肅。他是怎樣做到流利地進行自我表達的?怎樣做到生動地傳遞自己的內心感情的?而當他的情緒完全失控的時候,又是怎樣做到出口成章的?這些事實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讓我驚歎不已。首先打動我的並不是他演講的內容,而是他說話的方式。對我而言,這是種值得稱讚的新鮮感受。我從未想象過,一個人僅用語言就能製造出這樣的一種效果。而他想從我這裏得到的東西隻有一樣,那就是讚同,我很快便意識到了這一點。並不是說,讚同他的觀點對我而言有多麼困難,而是因為我從來就沒有仔細地思考過他提出的任何問題。
但是,如果僅僅將我們的友誼假設成那種局限的單邊關係,那就錯了。這未免也把阿道夫想得太低級,也把我看得太微不足道了吧。最重要的是我們兩個能夠達成互補。在阿道夫身上,任何事物都能引起一種強烈反應,迫使他不得不表明立場,他的情感爆發隻是他對所有事物都熱切關注的一個表現。而我,從另一方麵來說,則顯現出一種沉思的天性,每次他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發表意見和評論的時候,我總是放棄辯駁,並且無條件地接受他的觀點。除非我們談的是音樂。
當然,我必須承認,阿道夫對我的索取是沒有底限的,他幾乎霸占了我所有的閑暇時光。由於他自己沒有一個有規律的作息時間,所以我不得不隨時待命。他在每一件事上都對我有所要求,但也時刻準備著為我做任何事情。事實上,我並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們的友誼沒給我留下任何時間去結識新朋友,然而我也並不需要其他朋友,因為在我看來,阿道夫頂得上十幾個普通朋友。隻有一件事情才有可能會導致我們的關係走向決裂——假如我們兩個人同時愛上一個女孩,我可不是開玩笑。那時候我也不過17歲,這種情況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但在情感方麵,命運早已為我們準備好了一個特殊的解決方案。這個獨一無二的方案——我在後麵“斯蒂芬妮”那一章當中做了詳細闡述——不僅沒讓我們反目,反而還深化了我們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