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太陽的時候,李失約著實鬆了口氣,就像是溺水太久的人突然被重新被氧氣包裹一樣。
這時候太陽剛好落下,日落之後就緊挨著日出,日落和日出一起,實際上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太陽剛剛降落到地平線下,就立即又升起來了。這像是一個沿著地平線移動的光球,將黑暗的白地染成橙色和藍色。李失約背靠著巨大的城市,目光落在遠處的巨大冰川上,那裏霧氣升騰,像是一個巨大的剛出爐的冰激淩。在他正試圖辨別方向的時候,一旁穿著黑色衝鋒衣的張赫儀已經急不可耐地前進了。
這片土地寒冷又濕潤,無孔不入的水汽很快讓他們感到不適,又或許那隻是他們自己的汗水,兩個人在路上都保持沉默,以他們的身體並不畏懼這裏的寒冷,隻是兩個人都不健談。
這樣的跋涉持續了半個多月,他們沒有帶剃須刀,偶然對視的時候才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出,胡子已經長到耳朵下了。
好在風並不是很大,在能看清冰川的時候,天空中開始飄雪了,兩個中國人對這樣的景象都有所感觸,但雪並不是從雲層中飄下,大雪的飄散預示著冰川中的那位正在抖落身上的枷鎖。
兩人仰起頭,李失約盤算著自己再前進幾公裏就要被暴雪淹沒,這時張赫儀突然摘下了麵罩,任由能凍結血管的空氣灌入自己的肺部,但他卻覺得痛快。
張赫儀忽然說:“我見過你說的那個年輕人了。”
李失約聞言也解開麵罩,咧開嘴笑問道:“怎麼樣?”
“隻是一個無禮的小子,比你說的差遠了。”
李失約撓了撓鼻子,半晌後,“其實老師你看人的眼光挺差勁的。”
“還好吧,至少你的沒出息我一早就知道。”張赫儀的眼光忽然落在李失約腰間,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伸出手:“給我看看你的劍。”
李失約連著劍鞘一起遞過去,在看清劍柄上鑲嵌的寶石的時候,張赫儀皺了下眉頭。
李失約有些自得:“當年這可是我花了不少錢請老師傅鍛造的,正宗的龍泉寶劍。”
張赫儀沉默了一下:“你花了多少錢?”
“兩萬英鎊,當時我身上幾乎的所有錢。人家本來開價三十萬,不過看我骨骼驚奇就收兩萬意思意思。”
張赫儀扭過頭:“你被騙了。”
李失約愣了一下,接著齜牙撓頭:“靠!我就知道德國佬不老實!”
“你看到大馬士革花紋的時候就沒有懷疑過嗎?”
李失約一攤手:“他們都說這叫中西結合。”
張赫儀隻覺得這貨真是沒救了,這家夥搞不好會把自己在教育界的聲譽付之一炬,他於是又感覺到失敗的是自己,最後歎了口氣,一臉嫌棄地把劍扔回給李失約。想了想,沒忍住又補了一句:“昨天晚上的茶葉也是餿的。”
李失約把長劍費力地別到腰上,他抬起頭又看了看頭頂的冰川,想起自己以前走過的那些更高的山,忽然苦笑起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老師,你知道的,我十六歲就出國留學了。”
李失約摘下兜帽,滿頭白雪掩住幾縷灰發,風忽然急促起來,在好像能將一切吹散的旋渦裏,他的記憶卻清晰起來,“我當然不會這些......我十六歲就出國了,劍術是在英國的步兵劍術興趣班學的。我留學時喝的都是各式各樣的咖啡,最多加上奶茶。我沒學過中國的劍術,說實話也根本喝不慣茶葉。”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老師,如果我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就算我穿著燕尾服別著西洋劍端著咖世家,牛津街的英國佬也能一眼認出來我從哪兒來,他們隻會問我來自中國的哪裏......隻要還有能回去的地方,現在......在您眼裏這把模棱兩可的劍一定很滑稽吧?”
“當然不是!”張赫儀猛然挺直了脊背,李失約的話已經擊碎的卻是張赫儀的驕傲,他猛地握住手杖,看向空中,雪霧之中潛藏著無數的黑影,像是烏雲低沉,仿佛預示著雷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