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之後,其風得空就到這個園子裏來。他一直叫我的名字,仿佛是多年的習慣那樣順口;他撫摸我的肌膚,帶著霸道的愛欲和占有;但更多的時候,我們是下午在幽深的小花園裏喝茶,或者傍晚在小客廳裏一言不發,看窗外的暮色一點一點侵入眼角,爬上我們的額頭,等方伯來點起橙紅色的燈籠。
我愛他嗎?我無法控製自己不愛他。如同孤獨的兒時生活一般,我是如此迫切需要一個人在身邊。我對他的感情是最原始的需要,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把他當成齊名的替代品,但他確實給了我想要的一切。我甚至會歡喜他帶著霸道的愛欲和占有,習慣半夜起來聞到他身上混合著古龍水和煙草的氣味。
他仍然很忙。方家產業很大,風雨飄搖中,他這個方家的獨子也需要勉力支撐。在更多的時候,我維持著兩點一線的寫字樓生涯,閑暇時間大部分都宅在家裏。如果有人問我,住在這一個深宅裏,我害怕麼?不。我迷戀臥室中低垂的帷幔。我流連書房中的青花。我享受涼台上的海風。我傾聽海鷗振翅的聲音。我已經習慣將這裏稱為“家”,這是我不會與外人道的,秘密的花園。
在這樣的愛情中,我是否忘記了那個無人的書房和隱秘的房間呢?沒有。自從我發現那紮信件以來,它就成了打發我獨處時間的最好伴侶,小小的房間仿佛把我與世界隔離開來,讓我在裏麵能獲得片刻寧靜。信箋多,字又密,我還舍不得看完,總是看一兩封就放下。這些字句仿佛映出我內心的秘密,像一麵鏡子一樣,讓我看到自己。我一連幾個星期,都沉浸在這些隻字片語之間。
一個其風出城的下午,在無數短短長長的信箋之間,我隨手拿起了一封。
“我最親愛的,最想念的鬱:
你有沒有收到過這樣開頭的信?無論如何,你絕不會有過一封代表寫信者這麼真心實意的信。詞語不能表達我心意之萬一,我與你在一起是如此,你走了之後更是如此。我一要表達自己的心意,就變作結結巴巴的笨蛋,好像要說的話化為一道牆,疏離在我麵前,而隔牆就坐著孤獨的你。你知道嗎,我早已後悔,我願意放棄任何世物,隻要能於現在看到你的臉。主啊,我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我坐在屬於我們兩個的地方,而不知道你是否能收到此信……
最想念的鬱,我已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寫給你的還是我自己。昨天,我又收到你的退信,而明天,我也要搬出去,以後也許連退回來的郵戳,那一點點屬於你的東西都看不到了。在這個風雨如晦的世界,我惟願你能安好,安好,安好……”
信的最後,是寄信人留下的新地址。
我手裏拿著信,在地板上癡癡地坐了一下午,直到夕陽西下。我想起自己剛離開齊名的時候,胸中翻湧不去的情緒。是不甘失敗,是相思,還是別的什麼?自己的心緒,竟被別人寫在信紙上,這世上的愛情,果然都是一樣的麼。
我站起來,我拿起筆,做了一件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我給那個地址寫了一封信。我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稱呼開頭,所以就幹脆略去。管它呢,我下筆的時候隻顧著傾注自己的感情,寫完了之後理智才回過神來,略覺不妥。但我是既已出手絕不反悔的人,於是當下出門下山買好郵票,貼上寄走。我甚至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寫信給他。寫信給他,不如說是把我自己的心情寄走,仿佛一場大夢,春夢無痕。
這是個冬日難得一見的小陽春的黃昏,空氣中隱隱飄動的旋律是張國榮的一首老歌《共同渡過》,夕陽的倒影被香江映得如此美麗。我不知道這封信是否為齊名而發,但突然有不可抑製的願望想見到他。我猶豫了一下,撥通了他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