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舊沒有緩下的跡象,我們終日蜷縮在破敗的小屋中窺視著窗外的皚白,不斷消耗著為數不多的柴火。白天他看書,我便無事地走來走去,偶爾拿根柴火比劃比劃,溫故下拋置已久的招式。
日子平淡若水,卻讓人覺得安心。
樊離照自那個夜晚之後便再無什麼失常的舉動,依舊一副高傲刻薄的模樣,喜歡跟我抬杠,得理不饒人。隻是不知怎地,這些我卻都能一一理解,仿佛自己已能夠從他的偽裝之下看到最真實的東西。
至少我是如此覺得。
很多個夜裏,天寒難耐,我們依偎在火盆邊汲取僅有的溫暖。他漸漸地開始講述有關自己的事情。比如他的家鄉,比如他的名字。
他說,他的家鄉在郢州一帶。父親本是本是個當地小官,為國盡瘁卻一輩子不得升遷,古稀之年終是心灰意冷,辭官歸隱繼而鬱鬱而終。父親死時自己年方十六,加之長兄夭折,隻剩一妹,三人相依為命,乏困交加,一同熬過了他寒窗苦讀的這些年。去年他帶著家人厚望進京趕考,未料雖然成績斐然,卻依舊困頓不減。
而他的名字,離照,君顧,便是寄意帝王之明察。我忽然想起臨安知府看到他名字時念的那句話。
其在聖明離照,沛然下千古之恩澤。原是有這般意思在其中。
“我想,這萬盛之世,終會有你我的用武之地罷。”我還在玩味之際,他忽然有些恍惚地開口,卻不知是在對我說,還是自言自語。
“你我?”我看著他,忽然又轉回臉,不覺神色黯然,喃喃道,“若你終有一日能一展才華,便是甚好。我所寄望,不過一方山水,一處容身而已。官場之事,怕是無力插足了……其實我以為,縱然是盛世,也並非如你想象的那般。如果可以,我隻求……”我越說越覺得窘迫,忽然感到有東西落在肩頭,不覺頓住。側過臉,他已然睡去。
歎了口氣,把他身上滑落的薄衾拉緊了些,手臂不由得環上他瘦削的肩頭。他毫無知覺地往我懷裏靠了靠,一頭青絲垂散下來遮住了臉。
我有些無力仰起臉,把身體向後倚著牆壁,忽然間苦笑起來。或許有些話,並不該怨自己膽怯而沒能開口,或許開了口,也未必有機緣能讓他聽到。
數日之後,一直如鵝毛般肆虐的落雪終於有了緩和的趨勢。我看了看牆角所剩無幾的柴薪,便自告奮勇地去城外打柴。
樊離照聽罷隻是挑了挑眉毛,淡淡地應了聲,然後繼續翻他的書卷。
午後我扛著斧子出了門,去向城郊的林子,黃昏而返。行至半路,忽見雪花又零星飄散下來,似有漸大之勢。也顧不得山路不好走了,穩了穩背上沉甸甸的柴薪,低著頭加快了步伐。心下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沒準倒真有幾分樵夫的樣子。
行至山下的時候,風雪愈急。凜冽的風吹在麵上有如刀割,五指已經感覺不到冰冷,腳也隻是機械地重複著向前邁動的步子。
曆盡磨難返回時,天色已然黯淡。推門進屋,把柴捆堆在牆角,拍了拍身上的積雪,才發現屋內一片昏暗。
走到幾案邊看了看,燈油已經燃盡。摸索著添了些,點上火,屋內微微澄明起來,籠罩在暖黃色的淡淡光暈裏。
心下正疑惑樊離照此時怎會不在,轉過頭便見他側著身子倒在床上,絲發散亂地遮住了臉。
心裏猛地一緊,幾步衝到床邊,想也沒想就一把扳過他的肩。他身子隨著我的動作無力地平躺過來,腦袋歪向一邊,亂發散開,露出的是沉靜而安詳地麵容。胸口緩慢地起伏著,呼吸均勻沉穩。
我心裏頓時一塊石頭落了地,想來他隻是連日太過困乏,不覺睡去而已。
頓了頓又笑著舒了口氣,正待直起身子,卻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無故的慌亂,心下不由又是一緊。瞥了瞥樊離照沉睡的臉,眉目安靜,長睫微垂,恍然間竟覺有些異樣湧動在胸口。
趕緊抬臉定了定神,方要直起身子走開,衣襟卻忽然被人從下方拉住。
不由得隨之再度探下身來。一抬眼,猛地對上樊離照近在咫尺的眸子。如醉酒一般半睜的眸子,在長睫的掩映下,迷離而朦朧,竟隱約有幾分媚色。
而我在猛然失去重心的情況下,手已然本能地撐在他雙肩兩側,這樣的姿勢下,四目便是毫無遮攔地相互對視著。我深吸一口氣,頓覺額邊有些暈眩。
“那個……你醒了,方才我以為……”我邊說邊拉開他扯在衣襟上的手,自覺笑得不太自然。
隻是下一刻我這不自然的表情霎然頓住,徹底僵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