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無上清涼(2 / 3)

行將西逝,弘一法師依然不放過哪怕一點小事。方外小友黃福海曾請弘一法師寫字,剩下一些紙沒有用完,弘一法師竟然致信黃福海,答應為他寫字,並請求剩下的部分能惠施不償。

舊曆七月二十一日,弘一法師完成《剃發儀式》抄本,召集僧侶,在養老院過化亭高戒壇,演練剃度儀式,以續靈峰律之後失傳七八百年之遺範。此時,弘一法師啟關不久,但人們隱隱地感覺到,弘一法師雖然近在咫尺之間,卻又好像相距萬仞壁壘。

舊曆八月十五、十六兩日,弘一法師在開元寺尊勝院講授《八大人覺經》,並開示《淨土法要》。這是弘法師最後的開示!雖然其精神依然興奮,但言語之間已經透著無限蒼涼和黯然神傷的意味,讓人不由得心生隱隱的不安。

弘一法師示疾,眾多的崇敬者自然十分著急。泉州羅無慶居士以為弘一法師得了瘧疾,特意購買12粒十分貴重的奎寧丸,讓黃福海送給弘一法師。在黃福海的堅持下,弘一法師隻好收下6粒貴重的奎寧丸。過後,弘一法師還是把6粒藥丸轉送承天寺的小沙彌了。

八月二十三日,為轉道、轉逢書字大柱楹聯,下午即發燒。二十四日,食量減少,但依然手不停揮,三四天時間,為晉江中學學生中堂百餘幅。

此時,弘一法師聽說水雲洞的慧田病了,便派妙蓮法師帶著香蕉和藥丸前往看望。妙蓮法師轉達弘一法師對慧田的關懷,期望慧田早日好起來,學好佛法,成為佛門的棟梁,繼續濟世利生的事業。

慧田自小離別父母,到處漂泊,從來沒有享受過長輩的親情。想到弘一法師尚在病中,竟然還掛念著孤苦無依的自己,慧田不禁熱淚長流。他請妙蓮法師轉呈一封短信給弘一法師:

大師有病,應當服藥,以期早痊,用慰弟子之心。藥丸香蕉敬受之下,感泣奚似,敬達不宣。

慧田哪裏曉得?這竟是弘一法師對自己的最後關懷,也是弘一法師的無言開示。

八月二十七日,開始斷食,隻飲開水,且拒絕服藥。

八月二十八日下午,召妙蓮法師口授遺囑,由妙蓮法師錄於一隻舊信封上:

餘於未命終前、臨命終時、既命終後,皆托妙蓮師一人負責,他人無論何人,皆不得幹預。國曆十月七日弘一。

八月二十九日,召妙蓮,囑托臨終細節:

一、在已停止說話及呼吸短促、或神智昏迷之時,即須預備助念應需之物。

二、當助念之時,須先附耳通知雲:“我來助念”,然後助念,如未吉祥臥者,待改正吉祥臥後,再行助念。助念時誦《普賢行願品讚》,乃至“所有十方世界中”等正文,末後再念“南無阿彌陀佛”十聲。(不敲木魚,大聲緩念)。再唱回向偈“願生西方淨土中”,乃至“普利一切諸含識”。當在此誦經之際,若見餘眼中流淚,此乃“悲欣交集”所感,非是他故,不可誤會。

三、察門窗有未關妥者,關妥鎖起。

四、入龕時如天氣熱者,待半日後即裝龕,涼則可待二三日裝龕。不必穿好衣服,隻穿舊短褲,以遮下根即已。龕用養老院的,送承天寺焚化。

五、待七日後再封龕門,然後焚化。遺骸分為兩壇,一送承天寺普同塔,一送開元寺普同塔。在未裝龕以前,不須移動,仍隨舊安臥床上。如已裝入龕,即須移居承天寺。去時將常用之小碗四個帶去,填龕四腳,盛滿以水,以免螞蟻嗅味走上,致焚化時損害螞蟻生命,應須謹慎。再則,既送化身窯後,汝須逐日將填腳小碗之水加滿,為恐水幹去,又引起螞蟻嗅味上來故。

生死是人生之大防。生時,可以說是生不由己;而死時,卻完全能夠自主。對於死的態度,反映出一個人的人生境界。隻有看破生死的人,才會從容平靜地麵對死亡。猶記弘一法師在《人生之最後》裏引用的那首古詩:

我見他人死,我心熱如火。不是熱他人,看看輪到我。

弘一法師已經用他一生努力,來為這人生的最後做著準備,所以他才能如此安詳、自在地從容就死。人本來是赤條條而來,如今離去,事實上什麼也不可能帶走,隻會是赤條條而去。但世上有多少人能夠想到這一層?弘一法師隻以舊短褲遮住下根的囑托,於今讀來,依然振聾發聵。

大師自有大師的情懷。大師的情懷,其大無外,包容宇宙萬有;其細至微,不惜反複考慮螞蟻之生命。護生,似乎已經成了弘一法師的生命本能。

舊曆八月三十日,弘一法師整天不開口說話,隻是默念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