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畢竟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他在寺廟僅僅呆了一個多月,就因為偷偷吃了鴿子肉而破戒。主持大師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一開始他不點出,是希望讓蘇戩自己體會出家與凡俗的區別,若是蘇戩真的有佛緣,他就能適應出家的生活,若是他六根還未清靜,待不小心破了戒,他自己也就明白了。所以大師微笑著將他送出了寺廟。無奈的蘇戩隻有遠離那青燈古佛,再度趕回家中。
雖然此次出家未成,但蘇戩與寺廟從此結下了不解之緣。那之後,蘇戩一直沒有放棄出家為僧的願望,隻不過他的情感太深,對這塵世的各種愛太讓他難以割舍,所以他總是不能徹徹底底成功出家。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造就了他半身塵世半身僧的性格。也許所謂出家本就不該有絕對定論吧。有時候人也不過是一腳在紅塵之中,一腳在九天之外的。
雖然不能呆在寺廟了,但是他呆在蘇家的日子也快到頭了。因為不久後,他就接到了父親蘇傑生的來信。蘇傑生並沒有一直呆在蘇家,而是在幾年之後就隻身來到上海闖蕩。那個時候,上海是個黃金遍地的地方,隻是這黃金並不是誰都能撿的起來。許多有點家底的人都會去上海淘金,希望能混個出人頭地。當時蘇家已經有些末落,為了發展蘇家,所以蘇傑生也決定在上海從頭開始。他在上海呆了幾年,站穩腳跟之後,就寫信讓兒子蘇戩過去。
對於上海,蘇戩也隻是聽別人說起過,他知道那裏是個繁華的大都市,是個十分漂亮的地方。可是那又如何呢?橫濱也是很漂亮的,那還不是成為了母親的傷心之地?城市的繁華從來都是與他無關的,因為不論他走到哪裏,他都是單獨的一個人,無人愛憐。
他的上海之行是與姑母同行的。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遷徙。第一次他與黃氏坐船離開橫濱來到廣東,那時在他身後,是母親的肝腸寸斷,是他一生也難以割舍的牽絆和親情。而這一次在他身後的,隻有一個仿佛沒有生命一般的蘇家。那裏沒有他的牽絆,沒有他的情。自從離開橫濱,不論身在何處,都是他的異鄉。
上海是一個多情而又無情的城市。在那裏,有許多男男女女的浪漫故事,也有當麵情深轉身數錢的青樓涼薄。這城市看起來繁華,內裏卻充滿了各種殘酷而殘忍的真相。蘇戩來到上海,雖然這大都市讓他大開眼界,卻並沒有為他帶來多少歡喜,相反,這都市隻讓他覺得難受,讓他覺得心亂如麻。他討厭這種感覺,他需要安靜。廣東的家鄉雖然無情,也能給他一份安寧,到了這裏,連這僅有的安寧也沒了。
姑母帶著蘇戩來到蘇傑生居住的地方。蘇傑生此時正與陳氏和三個女兒居住在一起,蘇戩來了,自然是直接交給陳氏照應。好在蘇戩這時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就算不給他飯吃他也能自己想辦法弄吃的,所以他已經不再害怕陳氏。蘇傑生此時正在上海與洋人做生意,他這次讓蘇戩來也是為了讓他在這邊好好學習英語,方便日後和洋人直接交流。所以蘇戩一來,他就托人到處打聽,尋找合適的老師教授兒子外語。
在上海,每天雖然早餐午餐隨便些,但是晚餐大家都是圍坐在一起吃的。蘇戩第一天到上海的時候,蘇傑生和陳氏及三個孩子,加上姑母和蘇戩都圍坐在蘇家的圓桌旁,可是準備碗筷時偏偏少了一副。
“怎麼會少一副呢?”蘇傑生有些不高興地問。陳氏無奈地回答:“哪裏知道呢?家裏隻備了這些碗筷,沒有料到會這麼快填張嘴,所以沒能及時添置碗筷,這也是沒辦法的。”“你這樣讓我們怎麼吃飯啊,都是家裏人,還能讓誰不吃飯啊?”蘇傑生埋怨說。陳氏十分無辜地說:“那怎麼辦呢?這麼晚了,你不會讓我現在出去買碗筷吧!”說話間,她的目光瞄了瞄蘇戩,眼神裏滿是不善。蘇戩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他本不是喜歡惹是生非的人。於是他主動站起身來,“我剛到上海,水土不服,也吃不下,父親、姨娘、姑母,你們吃好。”說完,他離開餐桌,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
陳氏很滿意,她發現許久不見,這個孩子長大了,也懂事了,至少不會讓她心煩。而且這個下馬威的效果還很好。本來她最擔心的就是蘇戩到了上海會伺機報複她,看起來情況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壞。
充滿仇恨的人心中,一定也是藏在諸多的不不幸。其實陳氏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因為生不出兒子,每日裏戰戰兢兢生怕哪天自己就會被蘇家遺棄。沒有兒子就意味著失去了保障,將來女兒們都出嫁了,她孤老在蘇家連個依靠也沒有了。所以現在她必須時刻鞏固自己的地位,每一日都是如履薄冰。而正因為她的可憐,才造就了她的可恨。這世上有些人因為可恨而可憐,也有些人是因為可憐而可恨。其實他們都不過是命運手中的玩物,都是悲慘地被人把玩的玩具。這一個時代的人供奉的封建思想,反而是所有人命運悲劇的根源。所有的悲哀,皆源於內心的自我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