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係家國
風雨無情,卻總是能夠打透人心。當蘇戩從昏迷中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河合仙家中的床上。那時候叔父因為對蘇戩的失望和生氣已經離開,蘇戩靜靜地看著窗外不停敲打窗子的大雨。那大雨仿佛簾幕一般,將天地都隔開了,將整個世界都隔絕在了外麵。蘇戩想起白天看到的菊子屍首,他想哭,卻發現自己已經哭不出來了,他就那麼躺著,如同死人一般。
他終究是辜負了這個女子,不但辜負,甚至讓她年紀輕輕就失去了生命。她甚至還沒有離開村子看過外麵的世界,還沒有品嚐過那些美妙的食物,還沒有盡情享受外麵的風景。蘇戩曾經答應帶她去看看橫濱,去看看上海,看看他曾經去過的每一個角落。如今菊子已經香消玉殞,不知道她的魂魄會不會飄到那些地方去呢?不論如何,她已經冰冷了,已經再也不能牽起他的手對他羞澀地笑了。
蘇戩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是沒有資格獲得幸福的,原來在他的生命裏,歡樂不過是一場泡影。他忽然覺得,或許自己是不應該存在的,他的到來隻是給這世界添加一樁樁悲劇而已。如果當初生母沒有懷上他,就不必遭到蘇家的侮辱,就不會鬱鬱而終,後來河合仙也就不會將所有精力放在他的身上,不必一邊照顧他一邊忍受蘇家的刻薄。至於菊子,也就不會碰上他,不會死了。原來一切悲劇的源頭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啊!
他覺得萬念俱灰,曾經有多麼喜悅,此時就有多麼絕望。帶著這份絕望,他離開了河合仙的家,離開了日本,踏上回廣州的輪船。
他記得在白雲山上有一個蒲澗寺,他決定到那裏出家為僧。這紅塵俗世並不屬於他,一切喜樂悲歡不過是泡沫,不過是過眼雲煙。原來隻要輕輕一戳,什麼就都化為了虛無。河合仙並沒有阻攔他,她知道他需要靜一靜。他並不似他的父親,如果說他的父親太無情,那他就是太重情了。重情的人總是容易因情而傷。這可憐的孩子如果到了寺廟中,或許反而能獲得暫時的寧靜。
山中的歲月是幽靜的。在山上,蘇戩每日誦經念佛,漸漸的,他的悲傷減輕了許多。與其說減輕,不如說他已經看淡了。他來到這世上,感受過了最慈愛的母親之情,這情不久就被剝奪了,他又感受到了最炙熱的男女愛情,這情不久後也被熄滅了。看來萬象到頭皆是空,隻有這幽靜山林,隻有這青燈古佛才是最終的紅塵歸宿。
然而,你不惹紅塵,紅塵自惹人。來到廣州出家的蘇戩並沒有徹底獲得寧靜。他仍然時常與遠在日本的河合仙與同學友人們通信。馮自由給他講著一些發生在學校的事情,在表達了他們打算成立組織推翻舊製的意願的同時,又期盼著蘇戩能早日回去與他們共商大業。在經過了幾個月的寧靜之後,蘇戩心中的熱血再度被激起。
是了,一切的悲劇都是因為那個已經腐朽陳舊的世界!馮自由並沒有說錯,如果不是那個腐朽的世界,蘇家又憑什麼幹涉他的愛與恨?蘇家如果不是依附著背後的大清王朝,又憑什麼頤指氣使?憑什麼逼死他的生母,憑什麼逼死他的愛人?隻有推翻了大清王朝,就能結束那些悲劇,就能讓那些死去的怨魂得到真正的解脫!於是,蘇戩穿著僧袍再度踏上遠渡東洋的輪渡,回到了大同學校。
學校對蘇戩的歸來十分歡迎,盡管他穿著僧袍走進校門的模樣太過引人注目,不過崇尚自由自主的學校對他毫不幹預。因為蘇戩的成績很好,所以學校將他升入甲級班。甲級班與乙級班不同,在這裏,蘇戩可以學到更多的知識,了解更深的學問。所以很快他就投身入知識的海洋中。那些新奇的學問,以及學校裏的嶄新的觀點都讓他心中豁然開朗,也讓他暫時忘卻了失去愛人的悲恨。
那時候的大同學校裏,總能看到一個略顯憂鬱的身影。他細削修長的身形和英俊的相貌十分吸引人,若是放在今日的學校,這樣的男子是十分搶手的。隻不過,在現在的學校裏,許多男孩子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為了博取眼球故作憂鬱,蘇戩卻是盡量壓抑自己憂傷的情緒,盡量讓自己輕鬆起來,做到不影響他人的情緒。
馮自由也知道了他的事,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才好,他隻能是隻字不提,每天跟他講些學校裏的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馮自由給他講了現在華人形勢的變化。“現在孫中山先生正在努力發動大家,將來回了國,咱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大清王朝,建立一個新的沒有集權製的民主自由的社會!”一說到民主自由,馮自由激動得雙手發抖,他的眼睛放著興奮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時代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