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殊看了看天空,不知道生母若子此時是否在天空中微笑呢?蘇傑生死了會去哪裏呢?會去與若子團聚嗎?他會去找到若子,對她說一聲對不起嗎?雖然佛家都說人是有來生,是有靈魂的,但其實蘇曼殊並不相信。也許人死了,也就是真的死了,什麼都沒了。死了以後就徹底安靜了,什麼都放下了。就好像睡著了一樣,當人睡著的時候還不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死後大概也是如此的。什麼愛啊,憎啊,恨啊,也就都沒有了。
“死了是一種解脫,你也終於可以解脫了。”蘇曼殊對著天空說,他不知道蘇傑生能不能聽到他的話,但他的確是真心的話。他忽然覺得其實蘇傑生也很悲哀,一個人能夠無情到那種地步何嚐不可憐呢?且不管他這輩子良心是否能得安,至少他的靈魂已經壞掉了。一個人在做了令人憎惡的事情之後,他就算不會難受,至少也不會好受吧。
這個時候,遠在廣東的蘇家已經開始為蘇傑生出殯了。他一生女兒多兒子少,臨死了連個給送終的兒子都沒有,這真是一種悲哀。當然,死了的人也感覺不到悲哀了。蘇家人在為他奔喪的同時,也在痛斥蘇戩這個逆子。
“到底是日本女人生,日本女人養的孩子,早就說,日本女人生的都是白眼狼。”“這幾年日本人越來越猖獗了,看來日本人還真不是好東西。那個白眼狼身上有一半的日本血統,當初家裏就不該把他接回來,你看看他現在都在做什麼,自己出息了就徹底拋棄生他養他培育他的蘇家了。也隻有他做得出啊!”抱怨聲在送葬隊伍中不絕於耳,讓棺木裏的死人也不能安寧歸天。
“隻是可憐了老爺,他吊著一口氣,等了那麼多天,就是為了看兒子一眼啊!那個白眼狼竟然狠心到那種地步!”“都說是白眼狼了,不狠心能叫白眼狼麼?”大家責罵起來,讓各自心中的悲傷情緒也減輕了很多。最後這場送行竟然變成了對蘇曼殊的批判大會。
人就是這樣,誰都隻能看到眼前的果,卻沒有人去想想曾經的因。如果一個做了惡事的人真的得到了報應,也沒有人會承認這是因為做了惡事的結果,他們隻會埋怨老天的不公。人人都渴求在世間尋求一份公平,但是人們自己誰又能做到公平呢?如果公平,就不會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果公平,就不會有那麼多冤魂徘徊在輪回門前,不肯轉生了。
蘇曼殊在得到蘇傑生死亡的消息之後,覺得自己的塵緣真的是徹底了了,這才踏上了離開香港,前往上海的旅程。當他在上海送走莊湘之後,又多停留了幾天,幫助莊湘打理離去後的事宜。當一切都妥當之後,他才拿著莊湘資助的錢財,準備開啟他環遊世界的旅程。了無牽掛,任著腳步,踏遍萬丈紅塵。
2.暹羅之行
多年以後,才懂得,原來旅遊和旅行,是兩件事。前者是身體踏上異鄉,後者是靈魂的遠行。
蘇曼殊的旅程並不似現在的旅遊團那樣,坐著飛機,嗖地一下就到達目的地。一到目的地開始瘋狂購物,買完了再去下一個地方,看看幾個名勝,看看幾個估計,拍幾張照片,玩一圈之後再坐飛機回去。
蘇曼殊的行程,與其說是旅行,不如說是苦行,更多了一種體驗生命韻味。雖然他得到了莊湘的資助,但他還是更願意如一切苦行僧人那樣,徒步而行。他先是坐船來到南亞地區,然後隨心而走,隨心而落。有時候能夠找到落腳點,他就住得舒服些,找不到落腳點,他就找個能避風的地方睡下。有時候他會花錢買路邊的小吃,有時候,他會摘樹上的果子。南亞那邊的果子都是熱帶水果,倒也是營養十足的。
他先是到了越南。作為一個僧人,無論到了那裏,都是尋找當地寺廟。他在越南的一個無名寺廟裏停留下來,如一切苦行僧那樣,在寺廟中拜佛入禪。這寺廟經常有苦行僧人等經過,廟中和尚也都習以為常,不過這個從中國來的年輕人還是讓他們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