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賀長齡辭了河南布政使之職回到故鄉,在故鄉買田造屋,種竹蓄禽,真個有如倦鳥歸林,池魚臨淵了。終日裏讀書侍蔬,賦詩對弈,灑脫得不得了,心想,從此不再作塵俗之客,而為竹林之士,做個陶彭澤一般的人物。然而湖南巡撫的一紙聘書,又攪了他的美夢。其時,嶽麓書院院長袁名曜眼疾複發,自度難以再見光明,乃作書辭院長之職,巡撫無奈,同意了袁名曜的請求。
袁名曜離開了書院,山齋空了主人,卻把巡撫大人急得坐立不寧。於是他備了重禮,硬著頭皮,十分膽怯地叩開了賀府的大門。
“稟大人,有巡撫李大人求見。”一日,賀長齡正獨坐書房,執卷把玩,忽聽家人傳報。
“李大人求見?”聽了傳報,賀長齡感到十分意外, 自從隱居故裏,除了幾個宿儒前來談經說道、吟詩作賦以外,一直門前冷落,與官場少有往來。他放了書卷,匆匆忙忙趕了出來,至客廳,李大人早已端坐恭候了。見賀長齡出來,李大人匆忙起身,臉堆笑容,打躬問安:“下官李某拜見老中堂。”李大人高呼著,一手拍袖,一手提袍,即要屈膝而行朝拜大禮。“使不得,使不得。”慌得賀長齡連忙擺手。
“中丞乃朝廷命官,草民隻不過致仕儒生耳!”
賀長齡一邊擺手,一邊大呼,巡撫乃止。至客廳,分賓主坐了,獻過茶,巡撫客套了一番即入正題:“下官冒昧拜訪,實乃事急矣。”李大人隨即發問,“嶽麓書院袁院長的近況,老中堂可有所知?”
“袁院長近況如何?”
“袁院長眼疾複發,一日不如一日,自度難以複明,已向下官遞了辭呈!”
“老夫年老體衰,實是倦於行動,雖是編過幾卷書,空有儒名,境內鴻碩宿儒亦少有拜教,真是有些孤陋寡聞啦,唉,可惜啊,袁院長境內大儒也。”
“此乃無端之禍事耳,豈是人意可為,然書院虛主,中丞可否有中意人選乎?”
“老夫已經說過孤陋寡聞,境內大儒少有拜晤往來,中丞所問,恐怕實難敷衍。”
“非也,非也,下官並非前來請老中堂薦賢的,而是想請……”李大人講了半截,突然打住,抬頭看了看賀長齡,見賀長齡臉色驟變,巡撫有些戰戰兢兢起來。
“當年老中堂教化貴州建貴陽書院,可是朝野共知、萬人景仰的呀!”
聽李大人講了教化貴州一事,又好像勾引起了賀長齡的記憶了,他低頭思索了一會,繼而說道:“老啦,真的老啦,逝者如斯,風流不再矣。”
“下官觀老中堂神采,印堂紅亮,聲若洪鍾,豈是龍鍾老態之相哉!”
“中丞無須再言,時光如流水,歲月似刀劍,生老病死乃人之自然也,老夫亦有自知!”
賀長齡苦笑著,慢慢地立起身來,表現了十分的倦意。李大人見狀,急忙站了起來。他清楚,今天的造訪、勸說,終究無功,他知趣地說道:“多有打擾,多有打擾!”擱了禮物,即起身告辭。
三天過去,李大人又登上了賀府,這回李大人卻閉口不提書院之事,隻是找賀長齡談經論道,與他吟詩作對。花前月下,把酒臨風,內心卻各揣私意。賀長齡當然清楚中丞大人頻頻造訪之意,堂堂一省巡撫,一介封疆大吏,會真的如此悠閑麼?
“中丞脅迫老夫呀。”如此久了,賀長齡終於忍不住問了起來。
“豈敢!”李大人連忙起身,打躬作揖起來,“下官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老中堂麵前放肆的。”
“不是脅迫卻是為何?中丞乃一省子民之父母也,H理萬機,卻如此隔三差五地陪老夫這個無事之人閑聊,中丞真是如止匕悠閑?”
“老中堂既言此事,意謂下官瀆職耳,非也,下官辦公也。”
“哈哈哈!”聽李大人說在辦公,賀長齡不竟大笑起來,幾乎笑出了淚水,“辦公?中丞何時將衙門搬到老夫府上來啦?”
李大人笑了笑:“下官想過了,為官湖南,未能振興嶽麓書院,即無功也;嶽麓書院毀敗於下官之手,即大過也。
今書院無主,敗象已生,下官終究有過無功,前撫楊錫紱實乃下官之轍矣。下官也想通了,既然老中堂不肯相助,下官不如爛船做個爛船的劃法,將來朝廷怪罪下來,下官亦有個思想準備。”
見巡撫說得可憐,賀長齡不禁心軟了幾分,他呆呆地看著李巡撫,半刻乃言:“不是老夫不肯給中丞麵子,老夫實乃才疏學淺,難以擔當此任。”
“老中堂何必過謙呀?天下人誰不知老中堂儒名,…部《皇朝經世文編》就足以光耀天下,老中堂慎齋高足也。慎齋何人,百年難遇之大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