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謙的折子,轉呈慈禧,慈禧仔細看了,見折子所列舉之罪,真是彌天,很是吃驚,繼而大怒,當即將李蓮英驅逐出內宮,意欲發配充軍。隻是李蓮英還未離開北京,因無人梳頭,慈禧卻又留戀起他來了,於是又下了密旨,複將李蓮英召了回來。李蓮英的驅而複歸,終於讓王先謙哭笑不得,他看到了大清的末路,於是向光緒作了辭呈,請求告老還鄉。
王先謙終於離開了朝廷這個是非之地,卻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回到了故居。其時嶽麓書院院長徐萊客死山齋,書院再次虛了院長,湖南巡撫的一紙聘書,把王先謙推上了嶽麓山,推進了山齋。
再說康有為“公車上書”未達聖聰,但他並沒有灰心,後來他中了進士,做了京官,有了直接拜見光緒的機會,於是就三天一奏章,五天一條陳地向光緒大言起變法來。光緒本來比較開通,又見康有為所說在理,十分高興,於是瞞了慈禧,自作主張,下了個“定國是詔”而在全國變起法來。光緒下詔變法之時,陳寶箴做湖南的巡撫,這陳寶箴亦是光緒一般,是個比較開明之士,他接了光緒詔書,就很快在湖南張羅起維新變法的事來,他一紙書信送達南京,召回正在南京做候補知府的湖南瀏陽人譚嗣同,把湖南變法的擔子一股腦兒托付給了譚嗣同。
譚嗣同匆匆地趕回湖南,邀了好友唐才常、陳揆一等幾個誌同道合的誌士,在陳寶箴的支持下辦了個“時務學堂”,依了魏源“睜眼看世界”的原則,專門開設和講授外國一些先進的政教、科技課程,創辦了一份報紙叫《湘報》,亦著手主辦了南學會,與北京、上海等地的變法維新遙相呼應。
再說王先謙做了嶽麓書院的院長,一日他檢閱了士子的作文,見這些文章,大都空洞無物,泛泛而談;生徒所為,既不聞國家政事,又不過問義理考據之學,隻是一心為應科舉,而埋頭於八股製藝。他感到很是痛心,粗粗地看了幾篇,卻實在無法再看下去了,他用力地揉了揉雙眼,立起身來,一邊在山齋來回踱步,卻是一邊憤憤而言,他甚至大罵起前任的徐菜來:“徐菜匹夫,罪在不輕也!”
他罵過,哀歎過,終究無奈地搖了搖頭,複坐了下來,鋪紙研墨,少頃卻作了篇《科舉論》的文章。王先謙寫畢起身,正準備離開山齋,忽報巡撫大人來訪,他忙整了整衣冠,急忙出迎:“不知陳大人駕到,有失遠迎,乞望恕罪!”見了陳寶箴,王先謙老遠就賠起罪來。
“哪裏,哪裏,無端打擾老兄台,真是不好意思。”陳寶箴一麵回禮作答,卻一麵滿臉春風,隨了王先謙進入山齋。
入了山齋,分賓主坐下,學子獻了茶,陳寶箴端了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抬眼看去,見書案上有5E先謙所作文章,於是將茶杯複置茶幾之上,用手指了書案道:“老兄台,又有大作問世呀?”
聽陳寶箴問及,王先謙笑了笑,亦以手指書案道:“中丞見笑了,乃信手塗鴉罷了。”
陳寶箴起身,來到書案前,見紙上文章墨跡未幹,一股墨汁的清香撲鼻,感覺十分清爽,於是信手翻了翻,見文章標題為《科舉論》,頗覺新鮮,於是避了王先謙,獨自在書案前坐了下來,細細地閱讀。當他讀到“逮及未造,積弱成勢,外侮憑陵,群熟視而無策”之句時,竟是激動得滿臉通紅,擊案而呼:“妙!妙哉,老兄台,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可嘉可嘉矣!”
聽了寶箴大發感歎,王先謙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中丞過獎啦,小儒一介草民居深山,問學於孔孟,鑽研於朱程,豈敢言憂君憂民之事乎?信手塗鴉,信口而言罷了。”王先謙很謙遜地說道,“說實在話,國朝自日本之役後,國威不張,列邦劫持,財力殫竭,岌岌可危。”
陳寶箴接過王先謙的話茬,喟然歎道:“康乾的輝煌終如過眼煙雲矣!”陳寶箴回到座位,端了茶杯,卻把目光緊盯了王先謙。
王先謙微笑著,用手梳理了一回那撮灰白的山羊胡須。
“中丞所言極是也,其實此皆人才匱乏也。假使朝廷之上,振興商務,封疆之吏,勤習海軍,財費不外流,何愁不自振呀,隻是……”他說道,卻很是疑惑地看了看陳寶箴,見陳寶箴很是虔誠,一副恭聽模樣,王先謙狠狠地歎了口氣,他想到自己曾做國子監祭酒時,參奏太監李蓮英的一幕一幕,不禁心緊縮著,話到口邊,卻不敢傾吐了。
“隻是為何?老兄台講話藏頭露尾,小弟實不明了。”陳寶箴見王先謙欲言又止,卻微笑著對王先謙道,“今處山齋,又有何懼哉?”
見陳寶箴很是豪爽,王先謙有了十足的勇氣:“隻是朝綱不振也,婦寺幹政,中涓弄權,國禍之根矣,朝中雖有忠義之氣,然則手足如被桎梏,徒嗔目張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