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過了大概五分鍾,那仆人又回來了,後麵跟著廚娘薩曼妲。
“她現在不肯來了。”薩曼妲說,“她說她隻單獨給夫人看病,其他人都必須回避。”
“我肯定她是個巫婆,她要搞邪術!”熱內踏前一步,站在公爵麵前道。
“好了,我們都出去。”公爵不耐煩地打斷他,指著廚娘道,“你去帶她進來。”
熱內一把抓住公爵的胳膊,神色莊重地說道:“公爵大人,您太草率了。不要忘記,她雖然是你的夫人,但她更是一位法國公主,這種事情如果傳到國王的耳中,你將會受到怎樣的譴責!”
弗蘭克撥掉醫生的手道:“我準備好接受任何譴責,先生——還有什麼強得過上帝的譴責呢!”說著,他率先走出房間。他點頭向薩曼妲示意,薩曼妲屈了屈膝,飛也似的向門廳跑去。
但薩曼妲再次回來的時候,她身後跟了個吉普賽老婦人。她身披一件紅鬥篷,頭戴一頂黑色的寬邊吉普賽帽,一條有條紋的頭巾包住一半帽子,在顎下係了個結。她手裏拿著一支即將熄滅的蠟燭,即使屋子裏沒有風,那燭光仍搖曳不定,微弱得甚至照不亮她的麵容。
她一邊走一邊喃喃地念著詞兒,步履緩慢而穩健,巧妙地護著手裏的蠟燭。
當她走到臥室門前的時候,她慢慢抬起頭來,她的帽簷遮住了她的半張臉,但當她揚起臉來的時候,弗蘭克看到了一張古怪的臉,它看上去整個兒是暗褐色的,蓬鬆的灰白色頭發編成兩條長辮從頭巾下露出來,這條頭巾的下擺半遮住她的麵頰。和她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眼睛,明亮、直接,像兩道最能洞悉人情世故的利刃,直插進人的內心。
熱內想要開口質問,老太太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輕輕一抬手,熱內竟覺得胸口一窒,連半個字也沒吐出來。
薩曼妲為她打開門,然後準備退出房間。
“等一下,”老太太道,“你得幫我把她放到地上來。”
薩曼妲聞言,吃驚得連連擺手,“不行,老大媽,夫人現在哪裏經得起折騰!”
老太太嘿嘿笑著,把鬥篷解下來,往地上一鋪,盤腿坐在上麵道:“不要緊,不要緊。這位小姐年輕、富於活力、嫵媚動人、生來有財有勢,她現在軟綿綿地躺在那裏,腦子裏迷迷糊糊,就像躺在命運的岔口,分不清東南西北。讓我們來幫她一把,首先讓她從暖烘烘卻毫無生氣的繡榻回到平實卻充滿奇跡的地上。”
薩曼妲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說的人越起勁,聽的人越迷糊。”老太太搖搖頭,道,“把她放下來吧。”她的聲音裏仿佛傳出了不可思議的力量,照著她的吩咐,薩曼妲立刻在地上鋪了條絨毯,把凱瑟琳小心翼翼地放在毯子上,又給她蓋了條薄被,並掖好被角。
老太太揮揮手,薩曼妲便悄悄退出了房間。但她不放心,她半蹲在門口,做出伺機衝進房間保護凱瑟琳的樣子;門外的先生們個個愁眉緊鎖,隻要他們想得出有任何方法或任何人可以救凱瑟琳的命,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那個老吉普賽人攆出門去。
“你在犯迷糊了,執拗的小姐。”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對凱瑟琳說話,“你不聽大夥兒的聲音,叫所有人為你擔心了。”
吉普賽人從衣兜裏拿出幾包東西,謹慎地將它們一堆一堆放在麵前的地上,然後又掏出一隻小鍋子,一邊吟唱著古老的神秘的歌曲,一邊將這些葉片、草莖和動物皮毛放進鍋子裏。房間裏霎時間充滿了藥湯奇異的味道。
吉普賽人挪動身子來到凱瑟琳的麵前,將手輕輕覆蓋在她受傷的左胸:“我在跟你說話,你要注意聽我的話。”
“你有一個很大的傷口,傷得很厲害,凱瑟琳。”
“哦、哦、哦,”老太太笑道,“你在奇怪:我為什麼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你這個傷口——我必須說服它,這得花不少時間——很快就會不疼了。”老太太的手在傷口上空揮動了幾下,低下頭,對著傷口開始悄悄說話。
她的話外人聽不懂,聲音像樹葉在低喃,又像陽光下清澈的溪水流過鵝卵石的聲音。
室內彌漫的綠色煙霧越來越濃、越來越濃,所有的人和物都逐漸消失在非現實的迷霧之中,隻剩下那低低吟誦的古老歌聲在婉轉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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