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你為什麼要研究民國曆史呢?”我回答說:“可能與我的出身和經曆有關。”我想從四個方麵來說說。
第一是為了解惑。
我的父親叫智力展,在太原國民師範讀書時就積極參加救亡運動。抗日戰爭開始後,他投筆從戎參加抗戰,成為閻錫山的一名高級幹部。民國三十五年(一九四六)我出生於山西太原,當時父親是同誌會太原市分會主任,後來又當選為國大代表。曾經被中央電視台《大家》專欄采訪過的著名考古學家張頷,曾經是市分會的宣傳幹部。
新中國成立以後,父親成為統戰對象,被安排在山西省政協工作。在父親的影響下,我學會了誠實做人,努力做事,熱愛勞動,相互尊重。因此,父親在我心目中是近於完美的人。
但是在我早年接受的教育中,民國是一個暗無天日、群魔亂舞的人間地獄。因此,如何處理妖魔化的民國與父親之間的巨大反差,就成了長期困擾我的一個問題。
另外,在我小時候的生活環境中,還有許多民國時代的著名人物。其中有擔任過山西省教育廳廳長的冀貢泉(冀朝鑄之父)先生,有在馮玉祥的部屬支應麟將軍,還有被稱為閻錫山理論家的李冠洋伯伯及其夫人、山西婦女界的領袖劉慕貞阿姨。在日常相處中,他們始終給我一種和藹可親、如沐春風的感覺。因此我實在是無法把他們與那個可怕的民國聯係起來。
總之,如何解除家庭出身和生活環境給我帶來的困惑,就成了我研究民國的原始動機。
第二是為了求知。
我在家排行老三,兩個哥哥都上了大學,因此在我的心目中除了讀書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出路。
一九六四年高中畢業時,我學習成績還算不錯,考大學應該不成問題。但是為了貫徹執行毛澤東“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指示,那一年的高考“政審”特別嚴格。在這種形勢下,我因為父親的“曆史問題”無法通過“政審”,被大學拒之門外。
無奈之下,我隻好響應“黨的號召”下鄉插隊,準備鍛煉兩年以後再考大學。沒想到當我在一九六六年又一次報名參加高考時,正好遇上“文革”開始,高考製度被廢除。這樣一來,便徹底粉碎了我的大學夢。
經過七年煉獄般的插隊生活,我終於在一九七一年返回太原當了一名小學老師。這件事與當時在小學裏出現的教師荒有關。當時父親曾經問我:“你插隊以前不是說不想當小學老師嗎?”我回答說:“我今天能當小學老師,明天就能當中學老師,後天還可能當大學老師!”
這話看似狂妄,卻蘊含了我的判斷。自從一九六六年廢除高考製度以來,大學已經有五年沒招生了。因此教師荒不僅會在小學出現,還會很快漫延到中學和大學,從而為我提供當中學和大學老師的機會。
基於這一判斷,我覺得隻要刻苦讀書,奮發努力,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何況《三字經》裏不是說“蘇老泉,二十七,始發奮,讀書籍”嗎?當時我才二十五歲,應該還有機會。
接下來就是應該讀什麼書,向哪個方向努力的問題了。小時候我的理想是科學家,但是要想自學理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經過反複思考和審時度勢,我終於被逼上梁山,決定棄理學文。
學習文科的大方向確定以後,我仍然不知從何處入手。記得當時除了能夠讀點政協出版的《文史資料》外,我手頭隻有兩本王力的《古代漢語》和一本範文瀾的《中國近代史》,這就是當年求知的全部“家當”。
第三是為了自己。
說實話,我擔任小學老師時一直沒有找到感覺,所以總覺得自己在誤人子弟。混了三年以後,我以父親去世、母親需要照顧為由,調到太原礦山機器廠子弟中學任教。
到了一九七六年,“四人幫”的突然垮台,使中國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也讓我隱約看到一點希望。遺憾的是,一九七七年恢複高考時我已經超過報考年齡。第二年研究生開始招生,我以“同等學力”的資格報了名。在填寫誌願的時候,我選擇了山西大學的中國近代史專業。經過短時間準備,我充滿自信地上了考場。之所以充滿自信,是因為我覺得就太原乃至山西而言,那些年能夠潛心進修者沒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