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它們所吞食的,硯森梓實的本願究竟是什麼呢?泡沫旋轉著飛散,斑斕的表麵倒影出對著梵加德大放厥詞的辛圖潔:
【是甘於愚昧,還是尋找真相?無論,殘酷也好,虛偽也罷……】
【人生存在之必然,除了無止盡地繁衍下去,難道就沒有其它更重要的意義了嗎?】
【不,隻有這件事,我絕對無法認同!我想找到與那個與眾不同的答案!】
角馬來到長離身前,幻作手拉著手並肩站立的少年。它們有著潔白的犀角,寶石藍的眼瞳,妖異的麵容。隻這分極致的美,已充滿幻惑人心的力量。
“長離大人,是你親手在她心裏種下了憧憬的種子,如今這種子已經生根發芽,茁壯成材。正如你所願,眾生的命運來到這等岔路口,一邊通向毀滅,另一邊卻是無盡的輪回……”角和犀的聲音化作了一道,原本它們就是同體共生,此刻以幸災樂禍的目光睥睨著地上的長離。
“長離大人,你辜負了那個男人的栽培。”妖怪低低笑了起來,聲音裏充滿嘲諷。
“你錯了,角犀……我恨歲雲師傅。”長離淡淡一哂。“他為了斷絕我對七情六欲的眷念,剝我皮,拆我骨,將我的魂魄封印在這具永遠不會老朽的皮囊裏;他哄我將父親領至此處,就在這歲雲觀中,當著我的麵,將他挫骨揚灰,隻為叫我應了這‘長離’之名,無處可去,無枝可依。……”
隨著這平淡的敘述,梨花如雪的盛景出現在她身後,天青長衫的半透明身影站在玲瓏亭中,輕撫寫字女童的頭頂,他嘴角含著溫柔的笑意,他眼底藏著凜冽的殺機。
“不,你不恨他。”
“我這一生孤苦皆因他而起,我又怎能不恨他……”周小梨的魂魄在長離的身體裏愴然淚下。
“你唆使硯森梓實親手殺了自己的血親,她也從未恨過你。哼,狡猾的人類。在我麵前,任何謊言都會不攻自破。”妖怪皺了皺鼻子,不滿地駁道。
“人類和妖怪本就因為對彼此的迷惑好奇而相遇,最後又因為看清彼此而重歸殊途。這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呢?——這,才是你的本願吧?”
“嗯,說的正是。”沉靜的聲音裏暗含笑意。玲瓏亭的景象倏忽變幻,長離手執書冊坐在書案後,身邊站著一位身穿茜紅旗袍、手持翡翠煙槍的妖嬈女子。角犀從那陌生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不由一驚,往原地看去,少女已消失了蹤跡。在它們與長離糾纏的時候,她被帶離了夢境的桎錮。
妖怪慍怒:“……狡猾的人類!”
“想要借你之手,打開硯森身體裏由人世通往冥世的道路,讓逗留人間的妖怪重返自己的世界,將魘師從悲哀無奈的輪回中解脫出來——這,確實是我真正的願望。”長離淡淡道來。
“既然這樣,你知道讓她回去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嗎?”角說道。
“除非她永遠不休息,否則總有一天她要做夢的。我們還會再一次把她拉到這裏來……”犀說道。
“好了,拜訪的時間到此為止。小長離,我們該回去了。”紅唇徐徐吐出一口煙霧,妖嬈女子慵懶開口,恰好打斷了妖怪的話。長離默然不語,身影漸漸消散。
她們離開了這片幻夢之境,在屬於自己的時光中幽幽醒轉。
*
入目便是天水碧的幃帳,搖曳的燭火中香霧浮動,銀線繡成的山河紋路在繚繞的煙雲中嫋嫋生光。長離睜著眼睛迷茫了片刻,接著聽到了南無的聲音:“你們一直都很好奇吧?為什麼我南無既不是妖怪,又不是魘師,居然也擁有這種掌控時間的力量……”
“請南無大人賜教。”長離轉頭麵對著她,眼眸沉靜無欲。她是真的不知,但有種預感,或許歲雲師傅早就猜到了,隻是不敢確定。
就硯森這件事,數百年後的妖流火曾對她說:“決定的權利不在你手裏。無論是妖怪也好,魘師也好,這件事與你無關。”
長生一族和青羌後人的夙怨已經終結於她的出生,她是個普通的人類,本該平順地度過自己的人生。隻是歲雲師傅對她的照撫,讓她了解了關於這個世間的太多奧秘。但是……
“你與韓凜,都隻是旁觀者。”妖流火的一番話,讓數百年前的她醍醐灌頂。
作為人類長大的他們,縱然魂魄被拘留在妖怪的軀體裏,又怎能感同身受妖怪與魘師所曆經的那些曲折。他們隻是故事外的說書人,不過見識了微末便自以為是,高高在上。這個世界仍有許多他們無法知曉的事:妖怪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生命形式?它們的力量從何而來?能接受妖怪寄生的人類為何存在?甚至……在文字還未造出的遠古,“魘師”一名,最早又是由誰口耳相傳?關於這一切,活了千年的歲雲師傅應該已經堪破,否則怎能安心辭世,可對於長離來說,仍是未解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