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撐著頭側躺在床榻的另一側,伸手挑起長離披散在胸前的一縷長發,優雅輕嗅。在長離陷入思考的時候,南無隻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臉看。茜紅的旗袍似血湮染,映襯得她皎白的麵頰也仿佛染上了一層紅霞。
“小長離。”目光流轉地喚出對方的名字。
一陣溫熱的香風吹拂過長離的額頭,紅唇靠了過來,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濕濡柔軟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皮上。“嗯,很好。”南無低低笑了。“無論結果如何,這具身體注定要變成我的玩偶,染上我的氣味……真期待啊。”
“現在還不是。”長離已經習慣了這具隻有在朔夜才能變回女人的身體,平日裝扮都十分中性。但若被人當成男性追求或愛慕,多少令她覺得不適。
南無被她的話噎了一下,微惱:“真沒情趣啊,我又做了樁虧本的買賣。”
“大人,時間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呢?”
南無的眼神淡了下來,長離的不依不饒令她略感不悅。她一言不發地翻身下床,趿著繡鞋走到屏風的另一頭。長離坐了起身,靠在床頭。過了一會,南無再折返時,手中端著那杆煙槍,煙鍋填得滿滿的,紅芒在阿芙蓉上閃爍。“長離,與其質問我,不如捫心自問,你真的相信時光回溯的存在嗎?”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神色喜怒難辨。
長離頷首:“我相信的。”
“那麼,你也相信所謂的過去、現在、未來之說嗎?你說,何為過去,何為現在,何為未來呢?”
長離很少見到南無如此嚴肅的一麵。
“你所追尋的時間的本質,就是世界,以及世界的每一種可能性。正因如此,活在其中的人類才會有生、老、病、死。流逝的永遠都不是時間,而是人類。就如我們看到的因果,在後果降臨之前,其實我們根本無法揣測是怎樣的前因。全人類都活在‘過去’的幻象中,而過去永遠不會過去,未來永遠不會到來……如果我這樣告訴你,你會相信嗎?”
長離啞口無言。
“你聽說過物種進化的理論吧?那是你們人類對自我起源的假想。試著想象一下,將我比作植物,你比作動物,我們曾為一體,在時間的長河中曾共度過至親密的一段旅程,交錯之後,開始前行向遙遠的未來。人類和妖怪,人世和冥世的淵源,或許也正是如此道理呢?你說呢……如果我這樣告訴你,你會相信嗎?”
“……”
“瞧你這眼神。你不相信。即使我和盤托出,你也不會相信我。韓歲雲與你有殺父之仇,你都不恨他,為什麼卻對我這麼忌諱呢?”
“……”
“我還以為,你應該是有點喜歡那個硯森的呢,長離。”
“……”
“韓歲雲扼殺了你愛人的能力。但是,她治愈了你。因為你把你對韓歲雲的怨恨全部轉嫁到了硯森梓實的人生裏,所以你現在才能心平氣和。”
“……”
“嗯哼?不承認嗎?”
南無淡淡笑了,收斂了魅惑的眼神,如鉛華洗盡。
她走過來,挑起長離的下巴,傾身向前,直直望入她的眼睛深處。長離竟在她的眼神裏看到了無奈和悲楚,仿佛有千言萬語,終歸半個字都沒有吐露。
南無離開之後,長離在房中獨坐許久,腦子裏兜轉的全是關於時間能力的事。
南無告訴她的話虛虛實實,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然而對方親口承認了:她既不是妖怪,也不是被妖怪寄生的魘師……那她身上的力量是從何而來?
一個名字匆匆掠過腦中。長離想到了陶笙,沒有魘的印記卻身懷神秘力量,穿梭於各個時空的‘男人’。在《夢唐錄·燕應篇》中,據說陶笙的本體是樹妖燕櫻與歲雲師傅原本的身體所煉成的人器,在蒼天之眼中沉睡多年後,產生了屬於自己的意識。蒼天之眼,不正是人世和冥世交錯的通道嗎?陶笙卻在其中流浪,漂泊,輾轉於時光的每個結點……那意味著,不僅是空間,它也是時間的通道?
空間,代表人世和冥世;而時間是……世界的一切可能性?長離內心陡然生出一陣一陣的惶恐。南無知道些什麼呢?歲雲師傅臨終前又了悟了什麼?她把那些可怕的猜測緊緊關在門內,不敢再深思下去。
幽謐的夜色中,南無孤身穿過植月之森,裙擺盡被草露打濕了。她回首望去,歲雲觀如豆的燈火在森森大樹簇擁中,幾欲為山風吹滅。
她淡淡地笑了笑,口中喃喃:“知道嗎,榊老師,夢不僅是世界和世界的通道,還是時間和時間的橋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