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知道什麼叫做久病床前無孝子了,她幾次對著母親大聲喊,“你就不能讓我多睡一會兒嗎?”喊完,又萬分愧疚,抱著懵懂的母親痛哭。
工作上,隻能說是勉強支應,主任體諒她的難處,盡量不排她的夜班,同事表麵上都不攀比,私下說什麼的都有。當然,晉升這類事自然也就沒她的份兒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齊霽三十八歲這年,父母又像商量好了一樣,相繼去世。
母親去世後,父親似乎了無牽掛,也跟著去了。
處理好後事,齊霽大病一場。
她請了年假,在家中狠狠地睡了幾天。
半月後,齊霽準備上班,韓林卻提出了離婚。
他很坦誠,誠懇地道歉,羞愧地講述,是自己婚內出軌,不求齊霽原諒,隻求她放他一馬,他願意淨身出戶,他必須要給另外一個女人名分,因為他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
齊霽對此不是沒有一點察覺的,隻是彼時她沒有精力和心力去處理這些罷了。這三年,她對韓林是有愧疚的,甚至自欺欺人地想,要不就這麼著吧,誰家老夫老妻的還能像新婚一樣呢,主任還說他們兩口子都分房睡十年了呢。人啊,就這麼回事吧,你的精神寄托可以是音樂,可以是書籍、運動、工作,唯獨不可以是人。
你不把他當回事,誰也傷不到你!
可她還是受傷了。
一貫標榜丁克的韓林,如今的神情表明,他是那麼的在意那個還沒出生的孩子,他的眼中充滿了他不自知的憧憬和期待,他甚至有了一些慈愛。
——他不是不想生孩子,隻是不想跟我生罷了。
齊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同意。”
韓林還待苦求,說了兩句才反應過來,眼睛一亮,“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我也是沒有辦法……你要是生氣,就打我幾下吧。”
齊霽看著他的眼睛,然後抬手打了他兩記響亮的耳光。
韓林霍地起身,“你!”
“如你所願。”齊霽抬頭看他。
韓林兩手抓著頭發,“你!”
***
韓林是真正意義上的淨身出戶,除了離婚證,連根針都沒帶走。
齊霽拿起剪刀,又放下了。她把他的衣物打包都賣了,連高檔西裝也都是兩毛錢一斤賣的。幾塊手表、三套漁具、一架子專業書籍,也都掛到閑魚上賣了。
買家幾乎是全包,齊霽懷疑他根本就是韓林,所以堅決不肯降價,對方墨跡了幾個回合,還是買了,她將東西裝了四個紙箱寄出去,然後落袋為安。
韓林那輛車,她給賣了。
他睡過的床,也給賣了。
家裏很快就沒有了韓林的痕跡,甩賣的感覺,真爽啊!
齊霽的主要精力重新投入工作中,盡職盡責的齊醫生,又回來了!節假日,齊霽到父母家,準備徹底清理一番,然後出售或者出租。
齊霽蜷縮在母親的床上,枕頭上還有她的氣味,一滴眼淚靜靜地落下。
父母生病時,齊霽就覺得父母家裏太擁擠,他們結婚五十多年,似乎什麼東西都沒扔過,家裏每個房間都堆得滿滿的,什麼都是好的,什麼都是將來用的著的,疫情前,他們還偷偷撿鄰居丟棄的家具和物品。
她嚐試著清理,父親卻不同意。她很想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要這麼多破爛做什麼!
但是沒敢。
越是到了父母的生命盡頭,她越不能說。
母親去世後,父親忽然跟她說,“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們的衣服都燒了,燒之前要好好翻翻兜,你媽媽還藏錢。”
再多的交代就沒有了,還有什麼交代的呢,他們隻有齊霽一個孩子,遺產也好,辛苦侍奉也好,還不都是她一個人的。
齊霽在母親床下,翻出幾大包她小時候的衣服,全部都發黃了,有的已經有了黴斑。
這些衣服都是她兩歲以後的,這不奇怪,因為她是兩歲以後,才被父母領養到家的。
父親去世前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跟她說了實情,看她並不驚奇,又問,“你知道?”
齊霽點點頭。
父親也點點頭,掉下眼淚,“好孩子,爸爸媽媽得你的濟了。”
“應該的。”
“你還是要生個孩子。”
“嗯。”
齊霽還沒進醫學院,就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了,她長得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他們騙她說是像去世的姥爺,她不信,因為父母都是O型血,而她是AB型血。
她什麼都沒表現出來,隻是偷偷在父母的臥室找出一張收養證明,一九八八年五月十二日,父母從福利院收養了她,那時,她叫黨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