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大道西南麵,靠近白天鵝賓館的一組花園小區,有六棟二十八層高的住宅樓,魯菲的家在二十三層和二十四層,是一個躍層大房,二百五十八平方米,五房三廳三衛一廚一儲藏間;請了一個專職的女仆操持家務,房間裏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大客廳在二十三層,足有五十平方米,一個吧台,四組沙發,一台七十二英寸落地彩色大電視,顯示著主人的優雅、富足、新潮和氣派。
上午十點鍾,魯菲陪伴著“二先生”,準時推開了自己的家門,客廳裏一共五個女人,齊刷刷地注視著這個被女主人千誇萬讚的唯一男客——這個大西北來的同齡人,他能帶給我們一個快樂的周末嗎?
在她們眼裏看來,“二先生”是個高大健壯、英俊瀟灑、可親可愛、中年氣盛、有風度、有氣質的理想型的標準男人,他幽雅地微笑著,遲緩地大踏步邁向自己的座位——單獨麵對著全體女性——無疑是女主人特意為他安排了一個演講的場所,預留好一個主角應有的醒目位置。“二先生”沒有猶豫,沒有遲疑,靈巧地轉動身軀,幾乎是轟然落座,然而腰板筆直,雙目炯炯,贏來了一個女人衷心的讚美聲:“哇,真酷;菲姐,你從哪裏挖來了這麼一個大帥哥!”
魯菲先給他拿一罐飲料,再擺上煙灰缸和三五牌香煙,外加一隻精巧華麗的瑞士全鋼體打火機,鄭重其事地向女友們介紹:“這是我的老同學‘二先生’,今天的談話主角是他;我們可以隨意詢問有關大西北的一切事情,‘二先生’可以回答我們提出的全部問題;他知道大西北有多少隻狼和狐狸,大西北有多少深埋在地下的各種寶藏,能告訴我們哪裏還有發財和暴富的項目和手段;他的身後還有無數像他這樣讓人怦然心動的先生們和小夥子們,讓我們浮想聯翩,夜不能寐。”高度誇張的捧場之後,魯菲給“二先生”介紹了五個女人在家庭沙龍中的昵稱:“波斯貓”“阿芳”“蓮翹”“艾哈麗娜”“哈普”。
被首先介紹的“波斯貓”,是個已經發福的女人,精心修飾,穿戴考究,身矮體肥,卻有不能掩飾的靈巧和機智:“喂,我的主持人,還有一位‘阿菲’小姐沒有介紹呀!”
“蓮翹”是個美麗的中年女人,高個頭,大眼睛,體態婀娜多姿,時時啜一口杯中的紅酒,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住眼前這個據說是才從大西北來到廣州的男人;她自己卻很像一個出生在北方,客居廣州,斬不斷鄉愁的女人。
大西北,金城,對這些久居南國、從來沒有踏足大西北那廣袤的土地的養尊處優的中年婦女們,是個充滿了誘惑的野蠻愚昧、風沙遮天蔽日、到處荒山禿嶺的地方。在那樣艱難困苦的不毛之地,也會養育出“二先生”這樣偉岸壯碩的男人們嗎?為什麼嶺南山清水秀,珠江碧波萬頃,卻滋潤不出來成群的猛男靚女呢?大自然的法則有時候是不可理喻的。
魯菲的丈夫是中國遠洋運輸公司的一位資深船長,前年租賃了一條巴拿馬國籍的萬噸貨輪,雇傭了一批中國的大副、輪機長和水手們;女眷們萬分亢奮地陪伴自己的丈夫們住在船上,發誓要朝夕廝守,生死與共。首次航行自廣州裝貨,運往南美洲的巴西,再去紐約,返回時穿越巴拿馬運河,在茫茫無涯的大洋上晝夜兼程。廣闊的海洋,枯燥的生活,顛簸不已的風浪,漫天暴雨的突襲,遠洋巨輪像一葉孤舟似的漂泊著,顯得那樣的渺小和無助;女人們狂嘔不止,幾乎把心肝肺全都傾吐在狹窄的房間裏了。盡管南美洲詭異奇麗的風光誘人留戀,紐約夜晚的燈火燦若銀漢墮落人間,巴拿馬運河千輪爭渡、萬國旗幟飛揚,可是絕大部分時間卻是在大洋深處度過的:晝看日出日落,風卷雲飛;夜觀月盈月虧,繁星萬點;每一隻流星皈依大地,都叫人萬分思念那種腳踏故土,耳聞鄉音的陸地生活;想家想孩子想父母,讓女人們消沉、憔悴、魂不守舍,望眼欲穿地企盼著遙無盡頭的歸期。
首航用去三個多月的時間,在廣州休整了一個星期。二次出發時,女人們齊集碼頭為丈夫們送行,她們淚眼迷蒙,聲聲珍重,千叮嚀萬囑咐,隻是自己再也不肯上船去了。隻有一個青年水手的新婚妻子,在開船前的半個小時,猶猶豫豫,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船,受到了船員們暴風雨般的掌聲和尖銳繚亂的口哨聲的歡迎。
男人們走了,去大海的另一端謀生去了,丟下了女人和孩子們,百無聊賴,孤單寂寞。每七天一次的周五聚會,漸漸成了一種默契,一種規則——女人們要在一起傾訴,互通信息,追憶那些隨風逐浪的漂泊時光,有些人開始後悔,企盼著丈夫們早日平安歸來。
“二先生”的到來,給客廳裏添加了一些陌生而新鮮的氣息,“阿芳”想盡早打開僵局,她小心翼翼地探問:“‘二先生’,你有孩子嗎?”
“有,小男孩,在上學。”
“大西北的孩子們怎麼上學?家長放心嗎?”
“二先生”沉吟了一下,他想把這個問題回答得有些趣味,讓女人們輕鬆下來。“我的兒子騎著駱駝,牽著一隻狼去上學,很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