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菲,我若年輕在九十年代,沒準也會成為大牌球星,中國家喻戶曉的‘風之子’——皮越。”
“不會的,就算你運氣好,極賦天分,充其量也隻能是金城的‘臀之子’——‘二先生’,你的戰績和聲望是不會衝出大西北的。”
對魯菲的揶揄和幽默,“二先生”一時無詞對應,又不能就此沉默:“你憑什麼斷定我不會衝出大西北?”
“我們分手三十年,改革開放也已經二十個年頭了。學生時代的皮越,是個萬人崇拜的、北京來的、雄赳赳的男子漢。這二十年你在幹什麼?我想你應該在美國、在日本、在歐洲;頂不濟,你也應該在北京、在上海、在香港、在深圳;我看電視,聽廣播,讀報紙,夢想著能看到、聽到、讀到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應當在響當當的大企業家的排行榜上呀!每一個姓皮的人都會引起我的注意,我會推測你改了名字,但是相信你不會改了姓,你是皮越啊!
“可是我卻在廣州的大馬路上數不清的打工仔的人潮中發現了你,別解釋,”魯菲很堅決地製止了他,“你可能是來淘金的,可是你的穿戴打扮,行為舉止,證明了你沒有成功,你一丁點兒也沒有融入廣州的社會和生活。走進中國大酒店的一瞬間,我看到你眼神中明亮的閃光、強行抑製住的好奇、被富麗堂皇壓迫出來的驚慌失措;你的腳步遲疑,不肯在我前麵早邁出半步,每一個人都能看出來你的怯懦和絕望——你的生活不順利,你的經濟不富裕——走進五星級大酒店,沒有一個窮人能掩飾得住他真實的身份和誠惶誠恐的空虛。
“五星級大酒店,真是一麵明察秋毫的寶鏡,能完整、準確、快捷、生動地彰顯出每一個人的真實處境,讓你無所掩飾,無處遁形。也好,雖然三十年流逝了,可是你沒有被市場經濟的大潮迷失了自我,金錢和物欲還沒有完全蒙蔽住你的良心,這讓我欣慰,‘二先生’還是學生時代的皮越,是我們女同學暗中喜歡的‘老二’;我還能信任你,可以放心地把頭靠在你的肩上,去休息,去依戀,去做一會兒夢,去親近大西北的一方淨土,不必擔心受到那些防不勝防、來自四麵八方、無孔不入的侵害和欺騙。”
“二先生”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默默地聽著魯菲的傾訴,似乎有些話外音在房間裏遊蕩,他想破解,想知道她心裏到底在說什麼;可是枉然,魯菲的眼淚成串地跌落下來,阻礙了她的滔滔話語。“二先生”有些緊張,他伸出手去,停在魯菲麵前,不敢有所表示,他害怕事隔三十年後,冒犯了這雍容華貴、正被情感淹沒、有些不知所以然的中年女人。魯菲捉住了他伸到麵前的手,“二先生”依據力的方向的暗示,坐在她的身邊——她淚眼婆娑,淒然一笑,抱住他的右肩,把頭輕輕地枕放在他的左肩上,微閉雙目,均勻的氣息撲打在他的臉上,有些癢,有些心動;他的右手去褲袋裏掏手絹,褲袋裏是空空的;他很想吻那些掛在臉上的淚珠,品嚐一下這中年婦人的飽經風霜的淚水是否還是純潔而神聖的——他伸出舌頭,真是萬分遺憾,差兩公分的距離,夠不到她的臉。真是奇怪,他想起了青蛙那飛速竄動、能倒卷著探出去捕捉飛蟲的長舌,動物有多少神異於人的超常本領啊!他暗中歎息,挺直了腰板,悄悄用力,不能讓魯菲感覺到身邊的靠山,有半點鬆動、酥軟或是搖撼等等一切代表不穩定的跡象,必須給她以堅定的支撐和無以言表的安慰——在韶山那悠遠的年代,飄搖神秘的地方,兩個少男少女也曾經這樣相互依偎著,度過了兩個難忘的不眠之夜。
魯菲站起來,拎著手袋走進了衛生間,她洗漱了一下,修補好淡妝,笑容可掬地說:“老同學,現在我正式邀請你,請你幫我一個忙:明天是星期五,一些像我一樣的閑人,在我家中聚會,這是慣例,每年總要發生很多次;她們想見一些新鮮的角色,愛聽一些陌生的故事;她們都沒去過大西北,金城就像北美洲的阿拉斯加一樣,在她們的心裏是神秘而遙遠的。你肯幫我嗎?”
這樣一件區區小事,用得著鄭重其事地提出請求嗎?這是一件招手示意或是飛個媚眼就可以搞定的事。落拓得猶如一介乞丐的金城“二先生”,居然還有用武之地,正好借機向廣州人宣泄一下大西北人的憤怒;也許,還可以請他們中間某一位通天人物,幫助討回原本屬於自己的那些公文皮包和存在銀行裏的錢呢。
魯菲很細心,又在酒店商場裏采買菲利浦剃須刀等生活用品;再去取款機上刷卡,把一摞百元大鈔交到他手上:“五點多鍾了,你可以去吃晚飯,我有早已約定的飯局,不能陪你;酒店裏舞廳、卡廳、歌廳都有,叫一位漂亮的小姐陪著你玩兒,孤身在外,多麼寂寞。”
招了一下手,魯菲匆匆離去。“二先生”回到房間裏,飛快地數錢,整整五千元。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吹出一聲響亮的呼哨:“她是個有錢有心的人啊。”
仗著五千元壯膽,“二先生”的心情漸漸輕鬆起來,他挺胸拔背,掄拳踢腿,倚牆倒立,望著鏡子中的倒懸之人,數了一百個數,重重地把自己跌倒在木地板上——不疼,不怕,滿愜意的,跌個跟頭沒什麼恐怖,他一躍而起。該吃飯了,找個漂亮小姐,她在試探我的品行和定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