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接任伊始,便唧唧咻咻地說這公社財務管理有漏洞。
當然,他免不了換來了史書記一場“克”。到頭來,他又找阿三,讓他逐日報賬,並要賬實、票據相符。
這一卡,便把阿三急壞了。每天,他總覺得,“書記姆”的眼光老在他的脊背上}留,心中有幾條小蟲在爬。郭大每天的認真查點,使他的一些“秘譜”不能重演。他恨死了他!
一天大早,阿三露著笑臉來找郭大說:“總爺,今日省農辦來人,中午菜色怎樣辦?”“怎樣辦?按社裏的製度,三菜一湯,連陪客的,每人不超過二元。”這郭大也真有辦法,沒多久,便把那些製度和土政策,背得滾瓜爛熟。
“好的。”阿三小眼球一轉,笑著走了。
客人剛送走,史書記便在食堂吼了起來:“阿三,你是怎麼搞的?!”“我……是郭大交代的。”阿三裝著囁囁嚅嚅地說。
“人家上次來,就欣賞你這手藝,今日連主任也來了。你以為人家口袋裏藏著幾張日調撥化肥的單據跑下來,咬幾條菜根就白送給你嗎?春夏不播種,秋冬收什麼?哼,把他給我找來!”史書記狠狠地說。
“史書記,我來了。”不料郭大自己來了。
“你來了?好,你當眾說一說,今天這事是為什麼?”“我這是按製度辦事呀。史書記,我來後,聽人家說,在一次基層現場會上,多安排了一盤菜,你就下令退回去,還當眾批評了他們。我想,執行財務製度,就得那個樣子。”“什麼這樣那樣。人頭不可移動,製度也不可改動?這回可好,幾十噸化肥指標吹了。唉,我看是書把你讀死了,你這個大學生隻配泡清水喝!”吏書記袖子一甩,氣虎虎走了。
可憐的郭大站在那裏,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廚房內間,傳來了阿三用口哨吹出的不成調的樂曲。
那年月,幾十噸化肥的差價非同小可。於是,公社食堂的製度上,又多了一條規定,以後食堂的事,由阿三操辦後再結賬。遠近人們都說,別地是總務管炊事,這裏是炊事管總務,阿三是“廚房皇帝”。對此,阿三竟也雙目露白,吹道:“不敢當,廚房宰相滿可以。”沒想到,真實的情形卻使阿三大吃一驚。這幾年隨著郭大寫的好幾篇關於農村經濟體製和管理製度的論文發表後,這塊被泥沙掩埋的璞玉終於被人們發現了。他被提拔為副省
長,負責抓全縣的經濟工作。阿三不由得驚愕了好一陣子:叫這樣的書呆子當家,全縣不傾家蕩產才怪!他簡直有點義憤填墉了。
但氣憤歸氣憤,他的心還是平靜的,你郭大有能耐當你的副縣長,我當我的公社炊事組長,井水和河水流不到一塊嘛。
誰知山移水改,一紙調令,竟使這“井水”和“流水”流到一塊了。進縣上城,本是別人巴不得的事,可對阿三,卻象進看守所一樣難受。“阿三,你這回又要碰到郭大了。”公社裏的人們半開玩笑的話,老在他的耳邊轟鳴,以致他離開政府的最後一頓菜,怔怔地下了三次鹽。
進縣府近兩個月了。他搶主動去站灶台。郭大——嗬,不!郭副縣長來打飯時,他總是把臉扭向裏邊。大家都說阿三勤快,誰也不知他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情。
這晚,縣劇團出國演i出歸來,要搞彙報演出,他主動留下來當班。當大家走後,他輕手輕腳地抱出一個沙鍋,選中了一縣塑料手提袋,也顧不得鍋底汙黑,放了進去。謝天謝地,拉上拉鏈還怪象那麼一個樣子。他提起來,朝郭大的房間走去。他聽說,郭大在一個與外商合資經營的工地上,因冒雨搶救物資而病倒了,並且病得不輕。今晚他燉了隻雞,雞湯加胡椒,發汗又補養,但願他也象史書記一樣……
記得,有一回他從市場采辦歸來,手裏捧著個菜葉團,用手肘輕輕地撞開史書記的小院門,怯生生地說:“阿姆從鄉下搬來,剛才我上市買菜,順便買了這個……”他用顫抖的手打開菜團,好不容易現出包藏在裏麵的肝髒和排骨。當史書記揚著眉“哼”了一聲時,他心裏簡直象灌滿了香油可是,這一次還能象那次一樣順利嗎?到了郭大住的樓房下,阿三躊躇了,那怦怦跳動的心聲,連白己也聽得到。
他躡手躡腳爬了幾級樓梯,又停了下來。他想側耳聽一聽二樓的動靜。這事要是讓人碰見,臉子不知要往哪裏擱。近來,他已耳聞有人在議論他在下邊的事了。好久沒見動靜,正想舉步時,猛聽裏麵一聲吼:“你去告訴他,這是有關國家信譽的問題,不能那麼辦!”是他,郭大的聲音!真是官當大了,氣也粗了,一開口就嚇人。阿三幾乎失聲叫了出來,手也跟著一抖,他慌忙往提袋一摸,還好,雞湯沒有潑了。聽得有開門聲,他慌忙}留了下來,閃在樓下的小便處邊,待下來的人走後,他再上樓。
推開門,見郭大披著外衣,在牆上查一張什麼表。“郭……啊,郭縣長你病了還……”說著,他不但連鼻子也笑著,還躬了一下腰。
“啊,是阿三。稀客,稀客。快請坐,呼,隨便一點。”盡管郭大往沙發上讓,阿三還是怯生生地坐到一張折疊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