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是CP(1 / 3)

在紀念東蘇(東江蘇維埃政府)和紅十一軍成立五十五周年的日子裏,對二戰時期在“肅社會民主黨”、“肅AB團”鬥爭中被錯殺的同誌,要進行切切實實、公公正正的徹底的昭雪和平反。根據當年東江特委上報文件初步統計,東江革命根據地各片被錯殺的達一千六百人左右……

——摘白一位老同誌的回憶錄

葉黃,你知道了嗎?現在已有人出來呼籲了——蒙在我們頭上的“AB團”罪名,該在半個多世紀後的今天抹去了吧?

你在九泉之下,與大嵐山的鬆濤荒草作伴已整整五十五年了,我在人間隱名沒姓生活著,是幸存者、是叛逃者?是忍辱偷生者?什麼都是,但什麼都不是!雖說我現在是個十五級離休幹部,但那是陳萍,不是當年的金秋芳,更不是教堂裏的於瑪麗了…

是的,那裏最先的我,那年隻有十七歲。我的父母搬到牙買加定居了,我還有一學期的書未念完,加上“基督教女青年會”要我去醫院當義務護理員,所以才繼續留在香港。

真沒有想到,是你的出現,才使我懂得人生的真諦,改變了信仰……你的有腳斷了一根骨,教會醫院的醫生搖著頭為你作了正骨手術,把你的腿綁在床上。你的眼光是射人的,鼻梁很直,十八九歲的模樣,真像古希臘故事中的依波立特王子。天啊,當時我為什麼把你和他聯在一起呢?現在回想起來,你的命運同他是多麼地相似,真令人震驚啊。

“你是怎樣受傷的?”

“摔傷!”

“聽口音不是本地人?是內地?哪裏?”“嗯。姑娘……噢,小姐,勞你撿那支筆給我……謝謝!

小姐,你是新來的護士?”

“我下課後來幹兩小時!”

“掙錢?勤工儉學?”

“嘻,我家有的是錢,我們是來為上帝的兒女服務的,唔,義務的!”

“你是基督教徒?”

“我家信基督教,但我剛剛加入基督教女青年會,叫Y、W、C、A,你懂英語嗎?就是YoungWomen'sChristianAs-sociation的縮寫,我們的宗旨是提高婦女的福利和地位……

先生,你信什麼教?”

“這個,以後再告訴你,小姐,勞你叫個男的……我要小解。”

“便盆,別怕,上帝兒女的目光是聖潔的,你別動,腿剛開刀,粉碎性臂折,醫生說要特級護理……嗯,好了,哎呀,先生,你會寫詩?‘千年老樹為衣架,萬裏長江作浴盆!”’“不是我寫的。寫這詩的人叫解縉,是明朝翰林學士。他九歲時跟父親在江邊洗澡,其父把衣服掛在一株老樹上,吟出上句:‘千年老樹為衣架’,解縉砰地跳進江裏,對上下聯:‘萬裏長江作浴盆’,你聽,多有氣勢啊!做人就要有這樣的胸懷和氣魄!”

“先生好博學,是教書的?”

“說對了一半,教過書!小姐,真不好意思,謝謝你!這回倒要請你當先生,教我英語。”

這就是我和你第一次見麵時的談話,幾十年過去了。但時刻都在我的心中回蕩。從那以後,我被你的學識和氣質所折服,經常向你請教。你借助拐杖,在我的攙扶下可以走路了。我穿著潔白的護士服,戴著船形帽,在法國梧桐樹下,注視著你學步的身影,你的身世仍是個謎,隻知你住進這家醫院是一位親戚安排的,但我值班的時候,卻從來沒有見過那位親戚——但願不是個青年女子!我幾乎把什麼話都對你講了,可你呢?什麼都講了一半。今天無論如何也要你掏出心裏話。

“先生,腿好了,還回去教書嗎?”我把你按到草坪上的石椅上。

你揚起脖子望著我,額上出現了幾條同你年齡很不相稱的抬頭紋:“於瑪麗,我很快就要回內地了,你不是問我很多問題嗎?你別急,你的心地太好了,怛是我不能告訴你,會連累你的!”

我心房一縮,“你是不相信我?不,先生,今天你無論如何也要說,你知道嗎?我的學期早結束了,我的父母多次來信催我回牙買加去,可我……先生,你要知道我的心啊。”你忽然伸出右手的食指,叫我摸,喲,好厚的繭花,你問:“你知道這是哪來的?”

我搖了搖頭,你望望四周,見沒有人,“這是打槍留下的?你見過殺人的場麵沒有?沒有。去年,新五軍從惠州開過來,屠殺我們家鄉的父老,你難道沒有看報紙?真可惜。

我是赤衛隊的副隊長,領著幾十人同敵人幹,在縣城戰敗了,死的死,傷的傷,隻剩下七八個人!唉,要是那時我們直接上山就好的,可是一個隊員提出到小山嶼避一避,隊長死了,我是當家的,雖然知道他是想回家看一看,不同意嗎,好像在情理上講不過去,便答應了。真沒有想到,第二天天還未亮,我們便被包圍了!我喊了一聲:‘衝上山去!’便領著大夥打出去……到山上,我回頭一看,隻有三個隊員活著跑出來,可是敵人已在鄉裏殺人了……那個回家睡覺的隊員被開腹取出心肝,他的妻子被輪奸後澆上火油燒死了……全鄉整整死了百餘人,真慘啊……”你說到這裏泣不成聲,我也聽得心驚肉跳,“我是CP.幾年前,這是個經常出現在報紙的光榮稱號,可是,現在老‘白’的人見了就殺!我們在山上跟敵人打……幾個月前,我們到山下找糧食時,被他們發現了,我的槍打熱發紅了,變形了,眺到海裏,不想被礁石碰斷了骨……後來,組織把我們幾個傷員都秘密運到香港治傷……你說,我該不該回去報仇?”

我這才知道廝守了幾個月的傷員,原來是個“共匪”——我的心呼呼地跳,“那你的真名實姓?”“瑪麗小姐,你呀,我姓侯,父母在城裏開藥鋪,生下我時,剛好是滿天井飄黃葉,我父親便為我起名叫葉黃……可惜,他們都死了,我連累了他們……”你的眼眶又濕潤起來,“小姐,謝謝你的照料,我們那裏要成立紅軍了,我打過仗,讀過書,回去一定要打江山……”

“先生,CP裏有沒有女的?”我忽然問。

你露著驚訝的神色,“有啊,CP黨員無性別之分,凡承認本黨宣言及章程、願意為本黨服務者,均可成為CP。”“那我能不能參加?”

“小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啊,前幾年,像你這樣的人有不少參加了CP和CY(共青團),在北伐軍裏做宣傳工作,現在參加了,就麵臨著殺頭的危險……”你的頭搖得像教堂頂那晃蕩的鍾,“再說,你是基督教徒……”“基督教徒怎樣?不能參加?那我不信算啦,我要加入你們的CP-”

“真是小孩說的話!不行,你還是回牙買加去吧,今天的話就當我倆沒有說。”

“侯先生,你難道看不出.我是……是那麼地愛你呀,為了你,我什麼都不怕……”

“不怕死?不怕喝坑水?吃苦菜?……”你一個勁地數出未來日子可能遇到的厄運,我一個勁地說不怕,把你氣得嘴唇直哆嗦,真好玩!真是十七歲的年齡啊,那時對你所萌發的火熱情感,使我把未來的歲月當成回國旅遊一樣輕鬆。你在我的糾纏下,終於答應了我的要求。

“瑪麗,跟我回去參加革命,可要打定主意,要加入CP,就耍有為全體農工求解放的信念,CP的全稱是Co出出uneist

Party,意思是什麼?你的英文比我還好哩?”“嗯,翻譯過來就是‘共產主義的成員’。”“對,中共黨員是應在火與血的洗禮中才能加入的,你想革命,就先改個名字吧,回國後,在工農中才不會顯得別扭!”

“你給我改吧!”

“你不是十分喜歡我寫的那兩句詩嗎?‘青春許國為民眾,侯葉黃時金秋芳’。你便叫金秋芳好了!這樣,你我的名字便連在一起了。”

我一聽高興得跳起來,飛快地在你的臉頰上吻了一下,你緊緊地把我擁抱住。風,真暖啊。

一九二九年九月,我跟你回到內地,參加了紅軍,你任一個連的副連長,我在團部的紅軍醫院當護士。是的,正如你所說的,戰爭是異常殘酷的,我們上大嵐山不久,便受到敵人一個師的包圍,我們隊伍的裝備太差了,全部都是土槍,你手上的武器算好,是一支德國造的駁殼,團長命令你帶一個排的兵力吸引敵人,戰鬥打響後要佯裝敗退,主力則全部上山。你帶著戰士們在山下埋藏了一批土製的地雷後,便潛伏在草叢中。我真為你擔心啊,我們在山上準備擔架,用鬆樹枝在山洞裏搭起病床。槍聲仍沒有響起來。我焦灼地跑到洞口。

太陽已從山背後升起來了,陽光吃力地透過迷蒙的煙塵照進山窩,顯得十分暗淡昏黃。這條幾丈深的大山窩,把山峰劈成兩半——這是一道通往山頂指揮部的明路。在又高又陡的懸岩峭壁下,有一個山洞,平時用灌木遮住,戰時可作穆密通道運送傷員和撤退用。

“砰——”槍聲響了,這是敵人先頭部隊踏進山區的信號,不一會,草叢裏便發出“乒乒乓乓”的冷戰,敵人一會兒挨上炸炮,一會兒又踩上了地雷,滿山響著戰鼓、海螺聲……葉黃,你該撤上山了吧?我可要隨擔架隊到前沿陣地搶救傷員了,但願我們在戰場上會相遇。

“轟隆隆——”敵人的大部隊進入山的腹地了,葉黃,這是你的地雷陣在顯神威了吧?快上來,快上來!我同四妹、阿娣出發了,阿娣出身最苦,被任命為組長,我們通過秘密通道,鑽過山洞來到了陣地。這時,全團的指戰員都投入了戰鬥,紅軍戰士們占據有利的地形,用炸炮、手榴彈和火藥

槍向敵人打去,“嘩拉拉”敵人倒了一片又一片……啊,你回來了,戰士們一個也不少,這個你不會內疚了吧?你看了我一眼後,貓著腰,跑到個子駝高的連長身旁,耳語了一陣。

忽然又向山窩邊的陡坡上跑去,身後幾個戰士也緊緊跟著,“噠……”敵人的幾挺槍猛烈掃射,戰士們借以掩蔽的大山石被打得碎片亂飛,布滿了蜂窩般的斑斑白點……“不好,老葉受傷了。”四妹驚叫了一聲,我的心一沉,同四妹匍匐過去,你忽然從額角拔出一塊片狀的花崗岩石片,殷紅的鮮血滲透了軍帽。你露出潔白的牙齒,說:“無事,你們下去!”我為你包紮了傷口後,正想說句什麼,驀地,一顆屁股冒煙的手榴彈重重地摔到我的腳下,我嚇得往後直退,你連忙上前,把手榴彈拾起未,回過頭跟戰士們說:“扔回去!”說著他敏捷擲到山下,“轟隆”在敵人的頭頂炸開了。你對我說:“這是英式手榴彈,爆炸的時間慢,嘿,敵人送武器來打白己!”戰士們紛紛學著你的樣子,我也把手榴彈扔向敵群,鮮血與腦漿迸飛……敵人暫時退下去了,你本應該好好休息一下,可是你看到陣地上戰士們的子彈、手榴彈已不多了,說:“午後,起碼還要抵擋敵人的幾次進攻呀!”你便帶著輕傷的十幾個戰士爬上崖頂,壘起一堆一堆的石頭……陣地上,紅軍除二十多名犧牲外,其餘的誰也不願回去治療(沒有重傷員),我和四妹、阿娣攙著攀上岩頂幫你們搬石頭。這時,團政委王長來了。他三十餘歲的年紀,臉孔白裏透黑,略翹的嘴角,流露著一種超然的神色,他用手搭著涼棚,瞄著山下的縷縷炊煙,輕聲地說:“三個團!媽的,足足有一千多人!”他示意叫我們停下,“阿娣,你的客家山歌唱得頂好,敵軍中有不少客家人,把那首勸白軍的歌唱一唱。”阿娣兩腮緋紅起來,清了清喉嚨,崖上立即扔下一串好聽的歌聲——

警備隊,弟兄們,

你們本身係農民,

如今同我來相打,

也是白身打自身。

對麵的士兵們——

你來當兵為何因?

如今同我來相打,

打生打死為誰人?……

“政委,阿娣,快臥倒!”你的話音未落,敵人的一聲冷槍打了過來,擊中阿娣的左上臂,山下還響起一聲嚎叫:“丟那媽?叫什麼,還不給我快打!”“噠噠噠……”機槍壓過來了,你馬上指揮戰士回擊,掩護我們把阿娣救出那片掩蓋物稀少的地帶……敵人又密密麻麻地衝過來了。你帶領幾個沒有帶槍的戰士悄悄地向崖頂爬上去。

五分鍾、十分鍾……敵人的好幾挺機槍打得好瘋狂,突然,一陣雷鳴般的轟響,猶如山崩地裂,成堆成堆的岩石呼嘯著從崖頂飛滾下來,向山窩裏的白匪軍劈頭蓋腦地壓下去,敵人喊爹叫娘,喪魂落魄,白相踐踏死傷無數……王政委命令司號長:“快吹衝鋒號!”

“政委,不能衝下去,到山下,我們就被動了。”你拉住司號長,對王長說。

“乘勝追擊,餘勇可沽,你懂什麼?快吹!”“嘟的噠嘟嘟嘟嘟——”

駝高連長喊了一聲:“同誌們,向山下衝啊——”山坡太陡了,戰士們有的剛衝幾步便滾下山去,有的還未起身,已被凶殘的敵人用刺刀戮死,連長火了,抱起一挺機關槍,邊跑邊喊:“往有樹根的地方踏,邊衝邊打!”“噠……”他身下的敵人倒下了一大排。忽然,一顆手榴彈爆炸了,我的眼前隻見一團血粘粘的物體猛地摔下山去,我和你不顧一切地滑下山去。我抱起連長那隻剩下半邊臚——早已斷氣了:你抱起隻剩下一隻腿的輕機槍,衝向敵群……我心裏說,完了,完了……衝鋒號不響了。

怪了,就在我們快要全軍覆沒的時候,敵人卻驀地往後退了,不是小股小股地退,而是漫山遍野地往回走……我們的戰士從敵人的屍體旁,從壕溝裏,從崖下爬了起來,剩下的,是藍色列寧軍裝包裹著的紅軍戰士的屍體……整整一百五十多具,可是,黃色軍裝的更多……你光著眷背,沒有戴帽,一隻眼睛被血漿糊住了,手裏仍提著德國造的駁殼,一步步地走向王政委:“死了三個連長,五個排長……是團長帶人攻打縣城,把敵人調回去的!團長未打響之前,你為什麼還叫我們衝……這麼多人,死得冤枉啊……”“侯葉黃,你擾亂軍心,我現在宣布撤你的職!幫助收埋屍體後,到團部聽候處理!”

我的心房猛的受到一次沉重的撞擊,你出生入死,用計消滅了很多敵人,可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局……傷員的痛苦呻吟聲使我無暇細想,我背起一個垂危的傷員,向“紅軍醫院”蹬去、蹬去…

幸好,團長潘貴帶隊伍回來了,不然,我不能想到你將會受到何種處罰。團長不同意撤你的職,還任命你為連長,用敵人棄下的槍重組一個“洋槍連”。阿娣和四妹參加了CP,我已申請了多次,但政委卻不同意,我委屈地哭了。

北風陣陣,鬆濤呼嘯,密林裏一片漆黑,團部的會議還未結束,聽聲音,我知道吵得很凶。聽人家說,王政委也是地主出身的,他白己能叛背家庭成為黨的領導人,可對我們這些人卻特別苛刻,動不動便教訓我們要注意改造,向農工出身的同誌學習……我嬌嫩的臉盤早已曬得黑不}留秋,我所愛的你身上早已傷痕累累,但套在我倆脖子上的繩子卻怎麼也掙不掉……我有點後悔了,爹娘啊,你們現在的情況怎樣?

不知今生今世,我們能不能再見一麵……開完會,你悄悄地到芒草寮外找到我,安慰我:“阿芳,你別急,加入CP的問題很快就能解決了,按上級規定,農工群眾入黨由一名黨員介紹就可以,但知識分子入覺卻要兩人作介紹人,你的情況我作證還不行,還要由香港的地下交通員送來證實的情況。”你把嘴巴湊到我耳邊:“今晚傳達了黨務問題決議案,其中第五條說到各級黨的領導機關,不可使富農及知識分子居多數,唉,我讀過幾天書,就算什麼知識分子,聽說,團長極力提議我當參謀長,可政委卻堅決反對,這次戰鬥,他為了搶功勞,不惜犧牲了那麼多戰士……跟這些人同事,真難啊,連長能當好,我也算是對得起革命了……這些話,切切為我保密,傳出去,要嚴懲的啊,阿芳,快去睡吧,夜裏多鋪一些山草,不要單人睡,幾個姐妹合睡,人氣多,才能禦寒啊。”說完,你又用結實的手掌貼了我的臉頰,我真想吻你噢,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中,不能,讓人發現,可不得了,我甩了一下短發後,進寮去了。

阿娣和四妹不識字,晚上幹完活就鑽進被窩裏睡了,我借著小風雨燈,一字一句地閱讀油印的《共產黨宣言》……

山風直灌進洞中,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忽然,從阿娣的被窩裏,傳來了壓抑的幽咽聲……我連忙過去,一看,原來在她那張好看的鴨蛋臉上,已掛滿了淚珠……我想起你的話,要和農工出身的同誌搞好關係,便脫下外衣,鑽到阿娣的床上,“阿娣,傷口痛?”

你搖頭。

“那你哭什麼?”

“俺有些事,沒有同組織講清楚,就入了CP,心裏不踏實啊!”

“你不是因為老公被殺死才出來革命報仇的嗎?”“可俺是……阿芳,俺的命夠苦啊!”“阿娣姐,你是不是思念丈夫才哭的?”“是,可也不盡是。阿芳,你知書識理,這件事,你知道了,也好幫我找出主意,如果要向組織講,要用什麼話才能說待好聽一點,不然,俺難做人啊!”“阿娣姐,你說吧,我為你保密。”“俺那裏的地主惡霸很壞啊,霸田、占地、糟蹋婦女……

誰家妹子長得漂亮的,成親第一夜都要讓那些壞蛋先破身……如反抗,輕則收田、重則要告你入獄,弄個家破人亡……俺家都是女的,俺未出世,爹娘就給起個阿弟的名字,可是出來還是女的,最後二老要靠俺招婿養老。村裏的惡霸見俺生得水靈靈,便在俺成親那天,叫俺去睡……俺的老公是個血氣盛的水手,他開始老是不願意,可俺雙親卻給他跪下去,說是為了今後能過個安穩的日子,就忍一忍吧……俺無法,隻好去,叫老公在半夜去接俺,沒想到那惡霸是個老嫖客,他吸足了鴉片,破了俺的身子後還不過癮,老是不退性……俺被他搞得死去活來,拚著生命逃出來……他追出大門,俺老公聽見俺的哭聲,再也忍不住了,拿出藏在腰間的砍刀,一刀砍去。可惜沒有砍死,隻傷了他的右肩,狗腿子拿著槍過來了,剛跑了半裏地,俺那老公便被打死了,俺拚著命跑到外地流浪,後來才當了紅軍。聽說俺的爹娘也被殺了……”

“天啊,竟有這麼野蠻的事情!”我聽得直冒冷汗地對阿娣的直率也感到吃驚,原來她們出來革命也不是十分自覺的,而是生命和尊嚴直接受到威脅之下才跑上山的。我對阿娣不是鄙視,相反改變了對她的印象——原來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啊,我摟著她的頭,伴她流淚……“阿娣姐,這種翳獸般的暴行叫‘初夜權!”’“阿芳,你說,俺該不該說出來……”

我設身處地為她想一想,說出來對她有害無利,我說:“阿娣姐,那件事說明你開始也是屈服於惡霸的勢力,沒能敢於起來鬥爭,這是軟弱的表現,再說出去,恐怕……你已是黨員了,同時還是剛二十出頭的美人兒,傳出來,今後誰敢愛你?內地的人對女人的名節似乎看得很重……”“阿芳,俺也這麼想過,可說不出個道理,俺聽你的……

今日便是我那老公的忌日,怪可憐的,他還從未動過俺的一根毛呀……”

“阿娣姐,別太難過了,你在心裏紀念他就好,其實。你也不必有為他守節的念頭,紅軍裏興的是新規矩,將來找個紅軍就好了……”

“阿芳妹,你找侯連長算找對了,他是個好人呀,愛惜士兵,又會打仗……”

“阿娣姐,你怎知道?”

“剛才不是在寮外嗎?”

“唏,你聽見什麼?沒有?你也要為我保密……”“你們成親了吧,俺給你們搭一間新寮作洞房。”“老葉說,如建立了蘇維埃政府,我們便打報告,要求結婚,阿姐,我還小呢……”

“啪——”突然,四妹的床下炸開了什麼,我連忙起身一看,原來是一個裝水的玻璃瓶從她腳下蹬出來——這是裝熱水塞在被窩裏禦寒,本來是給傷病員,她怎麼也拿來用?

“啊?你們二位還未睡?我做了個夢,想不到把瓶子也蹬了……我是想等一會巡病房時送給司號長……”四妹語無倫次,趕緊收撿玻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