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娣也起身了,她抹掉淚水,說:“俺先去查巡,你們先睡吧!”
我轉身幫助四妹掃幹水漬,說:“四妹,我跟你睡吧,一個人很冷。”
想不到她那兩眼迷成一條線,冷笑:“我這鄉下人,怎敢跟香港小姐貼在一起!”
“你?”我在被窩裏暗暗地流淚。凜冽的山風呀,可不能把我的一腔熱血也吹冷啊……
紅軍的主力要下山同兄弟團攻打高譚聯防大隊,團長潘貴要你先帶全連戰士把紅軍醫院轉移,並提出選擇新醫院地址的原則:“找一個從山頂俯視不見炊煙,從山下找不到路徑,而供給又比較方便的地方。”他方闊形的臉上,充滿慈愛的容態,我們多麼不願意同他分開啊,我忙問:“團長,團部也要同我們設在一起嗎?”
“當然噦,小金,你們可要好好護理好傷病員,醫好一個傷病員,就等於消滅十個敵人,我真想讓小侯和你在一起,他懂很多草藥,完全可當你們的院長。但是,不行啊,他是一位虎將,我需要他帶兵打仗,這一仗勝利了,我當你們的主婚人!”
“真的?”見鬼,你喜形於色,我卻羞得低下頭,反過手去,拉了一下你的衣襟。
“潘團長,我們走了。”
午後,我們便選中了望天石山嶺下的一處荒蕪茶山,問當地老鄉,才知道叫烏暗潭。這裏到處叢生著芒稈和雜樹,溪流對麵是滿山的樹林,青翠欲滴,有一道山坑水在懸崖垂下去,掩蓋著山洞。隻有走過有瀑布的大岩石,攀上大石旁的一株大樹,再爬過大石頭進入山澗,才能來到我們的新醫院。你領著戰士們就近砍了一大批樹木和山藤,我們在芻地的幾個老鄉幫助下,沿著溪澗旁山坪搭起屋架和床架,然後砍了芒稈作避風牆和蓋屋頂,床架上也鋪上芒稈墊底,再鋪上稻草和草席,嘿,有窗有門,要是我倆結婚之日,也搭一間這樣雖簡陋但又舒適整齊的山寮,可就算先過上羅伯特·歐文“和諧新村”的新生活了吧?你幹完活,坐在我身邊,掏出一張紙,喲,原來是申請結婚的報告,“來,阿芳,簽名吧,戰鬥後我便交給王政委!”
我飛快地署上了“金秋芳”後,搐了一下鼻頭,說:“不,戰鬥前送給他。”
你帶著肩扛洋槍的戰士們下山了,我們把傷病員安置好。
藥品用完了,最後一批雷弗奴爾紗布和急救包都發給參戰的指戰員。阿娣和我到傷病員中一查,拉肚子的竟有十二三人……怎麼辦?葉黃,要是你在這裏就好,這滿山遍野的草藥,定能變成寶,阿娣多少也懂一點,我倆便沿著溝壑、邊走邊采。
“阿娣姐,我們的探條和鑷子都生鏽了,不如砍竹來做,嗯,再用開水一泡,可能更衛生些!”“對呀,俺怎麼沒有想到?俺的竹工手藝可算是鄉裏有名的,以前,俺從大到小編竹籃,五個一套,墟日挑到場上賣,便可換幾個錢回來……噢,野芋,阿芳,這種藥可治打瘧……嗯,醫生說的是傷寒,采回去!”我們挖了一大把山芋回到醫院,可是,治拉稀的藥還沒有找到,我自己卻也染上了……一天十幾次,拉得我腿都抬不起來,司號長哭喪著臉,對我說:“阿芳,老是這樣‘屁股拉屎’,俺的軍號恐怕再也無力吹響了?”怪可憐,他二十四互的年紀卻瘦得臉像猴子,但仍是一副頑皮相。
我安慰他:“放心吧,我們會想辦法的!”我找阿娣,提出白己煮藥試驗一下。
阿娣說:“你發瘋了?中毒怎麼辦?”“現在同誌們都在拉痢,我也在拉痢,如果嚐藥見效了,那就有辦法!”
“不行不行,俺是健康人,身子骨壯,俺來嚐!”我撲嗤一笑:“你又沒有拉痢,你怎麼知道?再說,你臂上有槍傷,弄不好,會得並發症。”“你呀,快當新娘了,俺這個當隊長的,要向侯連長負責,不行不行?”
真沒辦法,我隻好回寮躺下。等到阿娣和四妹她們提著粘滿膿血的紗布到山坑裏洗濯,我便靜悄悄地到鬆林坡去找草藥,找到一堆網葉的、一堆尖葉的決定今天先喝那堆油綠青翠的網葉植物……一天過去了,無效,但也沒有中毒。
第二天,我又熬了一沙鍋長毛的尖葉植物,仰著脖子喝了一大碗花碗……哎,一股苦澀的味道從肚子裏猛闖向五官……阿娣來了,她看到沙鍋裏黃中帶黑的藥汁就清楚了,連忙問我:“肚子疼了沒有?”
我忙說:“沒有。”可是說不出聲來,壞了,壞了,變成啞巴了。
“阿芳,你怎麼啦?俺聽不見你的話——啊,中毒了!”阿娣驚叫了一聲,四妹也出來了,我望著她們,眼淚巴嗒巴嗒地掉下來,用手比劃著,一想到再也不能同你說話——快做丈夫的人說話,我的腦瓜“轟”一響,以後就不知人事了。
我重新睜開眼時,你已坐在我的身邊——幸好,這一仗你連一點飭也沒有,可我已成了啞巴,你扶著我的頭,說:“阿芳,這是苦刺樹皮的榨汁,喝了就會解藥!”阿娣端著藥,一勺一勺地喂我,我的心“怦怦”地跳,但願上帝保佑,藥石有靈,過了一會,我憋了一口氣,喊了起來——
“啊——”我聽見白己的聲音了“阿娣姐!”“好了好了,說話了!侯連長來得太巧了,俺同四妹把你抬進來後,灌了糖水,但還解不了藥,他一來便去剝苦刺樹皮,真靈啊!”
我的淚水又湧了出來,葉黃,要是沒有其他人在場,我真想緊緊地抱住你。
怪了,兩天後,我的拉稀也停止了,我連忙去問你,你摸著後腦勺說:“可能是喝了苦刺樹皮和那種藥,嘿,叫什麼名字我也不知道!不過可以混和給拉痢的同誌喝。”阿娣便去剝苦刺樹,你便按我存下的標本去抓藥。飯後便熬了一大鍋給生病的同誌喝。真是藥到春回,拉稀的傷病員不久都痊愈了。
我這才想起你們的戰鬥,“怎麼沒有看見團長?政委批了沒有?我倆的事……”
你額上那幾條抬頭紋又顯現出來,眉飛色舞:“我們打了大勝仗,團長他們用火力吸引敵人,我們挖地道到碉堡下,放上炸藥,炸掉他們的所有碉堡,你看,這是我寫的,不不,是填的詞《蘇武牧羊調》,像山泉一樣淡。”我欣喜地念著:
高潭反動警衛隊,
頑抗守炮樓:
英勇紅軍們,
不怕死,來衝鋒,
斷絕他交通:
天氣雖嚴寒,
精神不疲勞,
堅心如鋼鐵,
誓在繳敵槍,
封建製度,
資產社會,
一定要鏟平!
“團長叫我先送幾個傷員回來,要我倆準備準備,等團部搬過來,他要親自主持我倆的婚禮!還說要送一支‘曲尺’手槍給我哩!”
“太好了!阿娣姐早已準備好搭新寮的東西,你也該去理理頭發,剃剃胡子,才二十出頭,像個老頭兒!”我甜甜地看著你。
可是,你還是叫我去把阿娣她們找來,說是要利用這幾天空暇的時間,多教我們幾種草藥。你儼然是個醫學院的教官了,手上捧著各種草藥,耐心地講解藥性。
“這鬆針煮水淋浴,可以治皮膚病和疥瘡,拉稀的藥我們已有了,碰到痢疾怎麼辦呢?風尾草和狗貼耳煲水服,保你兩次見效……”
“嘻……”我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再啞巴,可就無救了,認真聽!”你也真不留情麵,當眾哄了我,“還有這刺茄根,治……唉,這個不說了!”
阿娣急得喊了起來:“說呀,有什麼可保密,還想回去開藥鋪!”
你忽然急得滿臉通紅,“這個治男人的……腎虧,當然,婦女也可以用,要混豬骨煮最好!”“哈哈哈……”我們幾個女護士都笑得前仰後翻,你呀,肚子裏真是正竅有,倒竅也不缺!
紅軍服裝廠、軍械廠也搬來了,我們也搭好洞房,可是潘團長還沒有回來。
“喂,同誌們,快出來歡迎起義的弟兄!”我剛剛躺下,便被你的渾厚聲音震醒了,跑出寮外一看,原來是團長帶著一隊穿黃軍裝的士兵上山來了,一問,原來是鎮上一個警衛中隊打死了大隊長,跟著中隊長投奔紅軍!
團長聽完阿娣的彙報後,眼睛濕潤了,他喃喃地說道:“這樣的同誌為什麼不能入黨?不就是因為你信過基督教嗎?
我們根據地的創立者過去也信過基督,提倡博愛,後來不是成為中央的領導人之一嗎?小金,我當你的介紹人,噢,還有阿娣,噢,知識分子參加CP要兩個黨員介紹。好了,今天我們四喜臨門,一定要好好熱一下,開個慶祝會!”是啊,那一夜的情景喲,曆曆在目,那是多麼神聖的時刻啊!
皓月當空的夜晚,清風習習。山坡草地上,坐滿了紅軍戰士和當地的老鄉,新起義的戰士一律換上紅軍製服——綴著紅邊的藍色列寧裝,多威風啊。我和新入黨的戰士們,站在鐮刀斧頭的圖案下,跟著潘團長宣誓:“嚴守秘密,服從紀律,”“犧牲個人,階級鬥爭,努力革命,永不叛黨!”
潘團長回過頭耒:“祝賀你們成為一名CP!同誌們,這是我團第一件喜事,第二件呢,就是我們打下敵人的高潭鎮,第三就是警衛中隊的弟兄們跟反動軍閥‘反水’,參加了我們紅軍!最後的一件喜事,嘿,就是侯連長同小金要結成革命的伴侶,今晚大家要多出幾個節目,慶賀慶賀。鄉親們送來的幾壇糠酒,大夥兒也把它幹掉!”“啪啪啪……”大家一陣掌聲過後,不知是誰起頭,在老戰士這一方,響起了嘹亮的《當紅軍歌》:
一當兵就要當紅軍,
處處工農來歡迎,
官長士兵都一樣,
沒有誰來壓迫人。
我們衛生隊的護士們不甘落後,接上去唱——當兵就要當紅軍,
幫助工農打敵人,
買辦豪紳和地主,
殺他一個不留情。
我們把阿娣推到人群中央,要她領唱,她捏著衣角,銀鈴似的歌聲響在山穀中——
當兵就要當紅軍,
退伍下來不愁貧,
會做工的有工做,
會作田的有田耕。
她唱得新投誠的弟兄們頻頻點頭,最後的一段歌詞,整個山坡的同誌都唱了起來,團長甩掉了軍帽,揮動著粗壯的臂膀,指揮我們合唱——
當兵就要當紅軍,
衝鋒陷陣殺敵人,
消滅軍閥和地主.
民族革命快完成。
人群中不知誰又喊了一聲,“歡迎新郎表演節目!”“好!”
篝火燃起來了,人們的臉孔紅彤彤,你“霍”地脫掉上衣,束上一條潮汕老農用的水布,翻個跟鬥到草坡上,“我給大家獻醜,表演少林衝拳!”
隻見你左掌由左向上麵成圈後,猛地由下拍起,旋即屈肘當胸,虎口朝下,左足提到右足前剛半腿,身腰又過來……你邊打邊喊:“這一招叫‘黃鶯落架’。”“好!”一陣喊聲……“懷中抱月!”……“雁落沙灘”……最後,你肌肉隆實的雙手向前“刷”的抄成十字交叉形,像耶穌背上的十字架……天啊,怎麼又想到那裏去了呢,我現在可是個CP了,要徹底拋棄信仰基督教的痕跡……
“七星收手!”你已打完拳,以寒雞勢穩穩地立在地下,目光前看,正麵朝南。
“好啊……”一聲喝彩聲。四妹今天顯得特別友好,她站起身來提議:“請新娘給俺唱條歌好不好!”
“好!”
我羞赧地環顧四周,說:“我剛剛‘啞’過一次,唱不好,改為大家跳個南洋的草裙舞,好不好!”“太好了!”接著便掌聲四起。
我飛快地回到寮裏,把寬寬的軍褲卷到大腿下,露出白皙、豐腴的小腿,然後把一小捆草席草圍到腰下,再用一條紅布束起來……當我跑到中央草坪時,發現司號長他們還把重傷員抬出來,都想睹一睹我的舞姿,沒有音樂,但我邊哼邊跳……“好不好?”“好!”“妙不妙?”“妙!”“再來一次要不要?”“要!”
掌聲,喝彩聲使我欲罷不能,這美好的夜晚太令人陶醉了……
“大家饒了她吧,人家還要進洞房呢,力氣跳完了,可怎麼得了!”阿娣出來說情了,我乘機向四周屈身行了一個禮,鑽出了人群,你已穿上外衣,在外麵等我,“走吧,團長請我們吃頓飯喝點酒!”
你雖然比不上團長的“海量”,可最少也算是“湖量”,團長喝了臉青,你卻泛紅。我悄悄地問:“團長,怎不見王政委回來?”
你說:“政委同團長吵了一架後到特委去彙報!”潘團長酒後說出了本來不該讓我們知道的事:“唉,打下小鎮後,他主張再打縣城,一鼓作氣建立蘇維埃政權,我不同意,這不是叫戰士們去向白送死嗎!他說我右傾,我說他盲動,他說好吧,最近中央六屆四中全會代表團經汕頭到閩西,一定有新指示,我們還是先聽聽上級怎麼說……我真擔心合作不下去啊!”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政委好像少了一點……人道主義!”
你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小金,不許隨便議論領導!”“算了算了,不談這個,我已叫馬軍醫上山把我愛人也接上山來,要做長期作戰的思想準備啊。小金,你從一個嬌嫩嫩的幹金小姐變成紅軍戰士,不簡單啊,往後,還要多利用你的知識為戰士們服務,向小侯學習,他是隊伍內少有的才子啊,早點回去休息吧,這支‘曲尺’手槍,就作為我送給你倆的結婚禮物吧。”團長把小手槍放到我的手裏。
草寮裏,你迫不及待地把我緊緊抱住,我說:“人家晚會仍在進行,會笑話的……你把‘懷中抱月’的武功也用到我的身上。gotobed(上床去吧)。”我終於成了你名符其實的妻子……
我枕著你的右臂,悄聲問你:“你到什麼地方學這些本事?團長誇你是才子,你怎想?”
“這算什麼?離民間流傳的才子標準還差幾件呢,剛好,那幾件是共產黨所不要的!”
我好奇地問:“有哪些標準?”我開始扳指頭。你隨口念出來——
琴棋書麵拳,詩詞歌賦文,
嫖賭吸喝抽,山醫巫卜訟。
“二十樣!是好是壞怎麼說?”
“這其中的嫖妓、賭博、抽鴉片、裝巫、問卜都是糟粕,訟是打官司,我看不全是壞事,我們說國民黨的法律是欺壓人民的,就更應該在隊伍內訂出新的條文……革命久了,你便會知道,紅軍中也有很多是個人說了算,不允許下級有申辯權,更不要說到能打官司了……不說了,新婚之夜,不談這些!”
我好像第一次聽到你這樣憂鬱的話,但甜蜜蜜的愛情瞬間又把這氣氛消融掉了,我倆又重新暢飲那迷人的甘泉……
香港地下交通員終於帶來了我的證實材料還有我父母親寄往香港親戚處轉給我的信。信足一年前寫的,我打開了Ja-maica(牙買加)的封印,隻見上麵寫道:“瑪麗吾女:一年不知你音訊,甚念甚念,你母思女心切,麵容消瘦,望接信後即回家。同時彙去一萬元牙買加幣,作為你的費用……”
我讀著信,熱淚滿麵,心中翻騰著一股股愧疚的思緒。
爸、媽啊,你可知道,當年你們捐款資助過的那些罷工工人,現在絕大多數都成了刀下之鬼,活下來的,正在為建立白己幸福的社會而拚搏,你們信奉上帝,可上帝太不公平了,女兒現在才懂得,隻有CP才能救窮苦工農出水火,你們就當我是個不孝女罷了……我同你——即將奔赴戰場的丈夫商量後,把信和彙款單交給潘團長:“團長,我不離開紅軍,這是父母的信,還有,他們寄給我的錢請交給香港地下黨組織,作為活動經費!”交通員急忙說:“銀行一定要收款人親白取!”潘團長說:“我看這樣吧,小金,你同交通員護送幾位需動手術的傷員去香港,順便去取款!”“那……我取款後,全部買成藥品和醫療器械回來!”我當即做出了決定。
交通員說:“那邊有十幾位紅軍的傷病員也差不多好了,可叫他們每人帶一點!”
“小金,原來你祖上是在潮汕,你爸在信上說晚年很想落葉歸根,等將來我們勝利了,一定把你父母接來。你到香港後可寫信安慰二老,說你仍在香港念大學,叫他們放心——紅軍的情況是萬萬不能暴露的啊!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我頷首應道:“這個你放心,我辦完事就趕緊回來,我離不開同誌們啊!”
“是離不開小侯吧?可惜大敵當前,我不能安排他伴你去,為了將建立的蘇維埃政權,我們要去打個勝仗獻禮,小金,忍忍吧。”
“團長,看你說的……我首先是紅軍戰士,然後才是他的老婆……”
我和你暫時告別。你悄悄地對我說:“喂,別忘了購點……避孕藥……我們還年輕,不能養孩子,常常要打仗,轉移……”
我嗔怒地瞪了你一眼:“別i井大道理了,這些我都懂,哎,我寫信給父母,要不要提到我倆結婚的事?”你沉吟良久才說:“我多想跟你一樣,多喊幾聲爸媽啊,我現在隻有你一家是親人了,可是,戰爭是殘酷的,聽團長的話吧,不能暴露任何秘密,這結婚的事,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談清楚,惹他兩老擔心,倒不如不說好……路上要小心啊,敵人最近封鎖很嚴,開始修碉堡……”“你放心,我會……”不知道怎麼,我忽然哭了,“我會很快回來!”你緊緊地捏著我的手。
我和交通員護送幾位傷員,從海路安全抵港,領了父親的彙款,購置了鑷子、探條、西林、雷弗奴爾紗布……一星期後,我同交通員各帶幾位傷愈戰士,分散攜帶藥品。我會英語,從海路回國,順利地通過各種查詢、盤問、檢查……
正月初二,我們便踏上了根據地;可是,交通員帶領的那一隊卻在越境時被敵人追擊,他和一位紅軍戰士中撣犧牲了團部和紅軍醫院的牆壁上,赭黑色的石頭上塗寫著一條條醒目的標語:
擁護蘇區臨時中央!
改組地主富農流氓包辦的蘇維埃政府!
中國工農紅軍萬歲!
打下山去,消滅白匪!
我覺得心裏這時蕩起一股股熱浪,想不到離開根據地還不到一個月,這裏的天地已經熱火起來,但對‘地主富農流氓包辦’的字樣也沒有去細想。團長雖沒有見到,但王政委卻變得和藹可親,他的肋骨很高,臉上色素變白了,眼睛雖然患有高度的近視,看人時總要細瞄一會,但聽熟悉他的同誌說,他就是不願戴上眼鏡——可能是為了避知識分子之嫌吧?他聽完我們的彙報後,連連點頭稱讚,末了還把新來的政治部主任伍組勇介紹給我們,吳主任的眸子光灼灼,嘴角噙著神稀的笑。王政委拍著我的肩膀,說:“小金同誌,小侯被升為營長了,組織還想重用他呀,我現在就在打電話給他,叫他從前線回來同你相聚,噢,久別勝新婚嘛!”我太感激了,連政委也懂得愛護部下了,我的眼眶一下子熱燙起來:“謝謝你,首長!”
當丹紅的晚霞染紅群山的時候,你終於回來了,滿積汗垢的臉頰,什麼時候變成了桃色?充血的眼睛,使我心疼起來,我知道新婚的茅寮早已被你騰出來給傷員住了,就問你:“今晚……睡在哪裏?”
你努了努嘴,說:“山洞。”
我們在上弦月升上山時,鑽進了山洞。我鋪著柔軟的貓毛草,你編著一幅福草簾,掛在洞口上,點上了鬆明。洞外,昆蟲“吱吱”地唱著憂鬱的歌,山泉潺潺地流淌著,偶爾還有幾聲鷓鴣的叫聲……
我掏出一個小盒,拿出一支玻璃管,裏麵裝著粉紅色的藥末,嬌羞地說:
“你看,你吩咐的-Neolides-H.B(一種避孕藥)中文我不知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