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遠處的村子裏,幾戶開著小飯店的店鋪已經早早的在做早飯了,薄煙從煙囪裏冒出來,緩緩飄上天空,然後變淡。
舒笙在外麵站了許久,直到天光大亮。
舒笙想不通自己為什麼又重生了,或者說,那前世的種種,不過是他在逃亡途中的南柯一夢罷了?
遠處村裏的小孩子們提著小書袋去學堂,遠遠的看見舒笙,有小孩鼓起勇氣,用小手圈住嘴巴喊了一聲:“先生早。”
脆生生的聲音。
舒笙微微笑了笑,拍了拍身上這件從舒家帶出來的,半新不舊的書生袍子,衝小孩揮了揮手,回屋裏收拾了書卷,鎖好門向私塾走去。
近了,有小孩看見舒笙在笑,一時便呆了呆。
這個舒姓先生從來不喜笑,他的神情總是平靜的近乎冷漠,偶爾被小孩纏了一下還會生氣。
小孩正呆著,卻見先生已經走了過來,微笑著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道:“進去吧,快上課了。”
小孩傻呆呆的看著舒笙,想不通為什麼一夜之間,先生就突然這麼和藹可親了。
舒笙一手牽過另一個小孩,將兩個孩子帶進屋裏去。
年輕的書生帶著小孩子們念著“人之初,性本善”。
念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念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有小孩好奇問他後兩句詩是何意,書生隻笑笑,一邊講解,心裏卻不免的閃現出一個高大而健碩的影子。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曾經執子之手,如今卻連偕老的機會都沒有。
想著想著,卻聽有小孩突然小心翼翼的了一聲:“先生你怎麼了?”
書生用書本擋住臉,白色的書生袍的袖子在臉上胡亂的擦了兩把,便強撐起笑容道:“無事。”
上學下學,一直到七月,舒笙總是一個人在小院子裏進進出出,喂雞喂鴨,澆水除草,不過卻喜歡跟村裏的人說話了。
私塾中的孩子們往往喜歡跑過來拽著他的袍子讓講故事,舒笙卻也耐心,漸漸的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
他本就是一個人的。
不日,終於到七月中,陳家阿婆端著一隻整雞過來敲門,笑眯眯的道:“舒先生,家裏燉了兩隻雞,看你一個人住肯定吃不好,老婆子給你送一隻來。”
那阿婆又道:“先生還沒婚配吧?我家孫女跟先生差不多大……。”
舒笙手裏端著碗,恍惚的想著,這情景竟是這般的熟悉,苦笑了一下,隻回到:“多謝阿婆好意,可惜我已心有所屬,怕是要辜負阿婆的一片心意了。”
那阿婆一驚:“咦?先生竟然已經心有所屬了?”
舒笙點頭。
陳家阿婆更是好奇:“怎麼從沒聽先生說過啊,她在何處,怎麼不跟先生一起來?先生年紀也不小了,莫要辜負了。”
“他……。”舒笙微微走了走神,嘴角不由的翹了起來,他想起那人曾經一臉委屈的讓他負責,還想起他靠在他的懷裏喊著你不愛我的時候。
舒笙這才發現,原本他的心裏還裝著那麼多的他,滿滿當當的塞滿了整個小小的心髒,又哪裏再裝得下其他的人呢?
“先生?怎麼了?”阿婆見舒笙發呆,便伸手推了推他。
舒笙回過神,笑著指了指心口處,輕聲道:“他在這裏……。”
“……。”阿婆愣愣的看了看,心道這先生別是瘋了吧?
不過再一想,這些年輕的文人,總是文縐縐的。
阿婆走了,舒笙卻怎麼都鎮定不下來,他手裏拿著擀麵杖,呆愣的看著門口處。
那裏,在記憶中,會有人人闖進來,站在門口打量著屋裏。
然後,就在一聲大力的開門聲中,舒笙愣住。
門口的男人窄袖黑衣,麵容俊朗,臉上表情微微透著股嚴肅的焦急,正打量著屋裏。
舒笙感覺自己的身子在顫抖,他不可抑製的咬緊了牙,手上的力道卻越來越鬆,擀麵杖從手中咣當一聲摔落在地上,打了腳背都不知道。
男人疑惑的看著他,撓了撓頭,心道別是自己突然闖進來把這書生給嚇哭了吧?
“你沒事吧?”
那書生搖了搖頭,紅著眼圈啞著聲音道:“你要躲人嗎?柴禾堆裏可以藏人,你去躲好,我給你下麵吃。”
“……。”男人愣了愣,有幾分疑惑的看了看書生,卻又想起來自己的目的,便一轉身準備鑽柴禾堆,卻感覺背後有響動。
一轉身,那書生就一頭紮進了他懷裏,哽咽道:“我跟你走,你去哪裏都帶上我,尹行……不要丟下我……。”
尹行愣了愣,伸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點頭:“嗯。”
終於,還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