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笙死了。
蔣翰茫茫然然的站在雅兒村後山的茅屋前,看著東邊的方向,突然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身後的下人驚呼了一聲“少爺”,便去扶他。
卻見蔣翰渾身癱軟的捂著心口處,眼中沒有焦距。
“少爺,您怎麼了?”幾個下人嚇的臉色蒼白,拚命的將蔣翰拽了起來,蔣翰倚在下人們的身上,嘴唇抖了抖,轉手一把抓住扶著自己的下人,狠狠的往茅屋上一按,狠聲道:“不是說阿笙就在這裏嗎?人呢!讓你們盯個人都盯不住,要你們有何用!”
他用的力氣太大,那下人被他一把按在茅屋上,茅屋的一根承重木柱子經不住這麼大的力道,嘩啦一聲連同整個茅屋都倒塌了。
下人背上生疼,一張臉疼的扭曲起來,驚恐的辯解道:“少爺,這不怪我啊,舒少爺他身邊有功夫很好的人保護,我們都不能靠太近啊。”
邊說邊七手八腳的抹掉臉上的草道:“一個月前他還天天去泉邊打水呢,我們都不知他是何時離開的。”
蔣翰嘴角抽了抽,麵目猙獰道:“一個月前?你他娘的一個月前的事現在才跟我說,死了算了!”說罷狠狠的將那下人往地上一慣,下人短促了呃了一聲就被摔暈了。
蔣翰的怒氣淤積已久,他曾在無數個夜晚想象著等找到了舒笙,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方解心頭之恨。
他是恨死了舒笙,可此刻,心裏跳出來個念頭,告訴他舒笙死了。
他並沒有覺出有多少暢快,也沒有覺出有多少開心,心裏反倒平靜的很,還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來。
那個人,就這麼死了?
蔣翰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卻又突然覺得奇怪了起來。
舒笙死了,他為什麼會知道呢?
微妙的,蔣翰覺得,舒笙應該是死在他的手上的,他分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但是卻很堅定的相信著,舒笙是死在他手上的。
他應該風風光光,替蔣家光宗耀祖,然後?然後,他怕舒笙之事終有一日會泄露,便決定將舒笙殺死,那是他這一生中做的最遺憾的一件事,卻不後悔。
蔣翰伸開手指,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種念頭,那一段明顯跟他現在境遇不相符合,也跟他的遭遇沒有幹係的記憶就這麼突然的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他甚至看見了舒笙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渾身都是鮮血的樣子,那麼的真實,又那麼的深刻。
蔣翰的心裏突然就冒出來無數的心酸與悲涼,隻是他分不清這心酸與悲涼究竟是不是他應該有的。
這詭異而突兀的一段多出來的記憶,讓他心煩氣躁,一時又癲狂如魔。
那日之後,蔣家那個不能人道的少爺卻又突然瘋癲了,整日紅著眼神誌不清,四處要殺人,蔣家無法,總不能真讓他鬧出什麼事來,就幹脆將他關了起來。
蔣翰卻終於是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或許都是真,又或許都是假。
人世蹉跎,又何妨前世今生。
舒笙知道他自己死了。
他在那片虛空的黑暗中不知躺了多久,漸漸的已經感覺不到外麵的情況了,靈魂與肉體真正分離。
舒笙心道,當初重生之時,怎麼都沒有這般場景呢?
不知道這次,他死後,是不是就能去見他爹娘了,是不是就能找到尹行了。
他躺了許久,久的整顆心都沉寂了下來,就像是寺中終於參透了生死,靜坐圓寂的老和尚一樣,心如古井,平靜無波。
隻是偶爾還會想,他怎麼還不入地獄呢,他怎麼還不轉世呢?
若是轉世的話,大概不能做人了吧,這世雖說沒有做過什麼壞事,但也不能算是一個絕對的好人。
人,總是要讓好人來做的。
不過那些壞人,上輩子又是什麼呢?
舒笙胡思亂想著,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卻見眼前一片天光微亮,窗戶開著,他躺在床上,被寒冷的夜風吹的渾身冰冷。
舒笙怔忪了片刻,猛地坐了起來——他不是死了嗎?
舒笙茫然的握了握被凍僵的手,抬頭,見眼前這間屋子極是眼熟。
一張床一張桌,兩個腿兒高低不平的小板凳。
門口處掛著靛青色的破舊布簾,布簾那邊的房間是廚房。
這是平山村。
舒笙近乎機械的下床來,穿上鞋子走過去站在窗前看了看,屋外那一小片青綠的小白菜長的鬱鬱蔥蔥,葉子上掛滿了露珠。
這是夏末初秋的清晨,晨光剛剛撕開天幕。
他又……活了過來?
舒笙右手掐著左手的手腕,拉開破舊的房門走了出去,寧靜的小村子一片萬籟俱寂,偶爾還有幾聲晚夏的蛙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