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爺爺很貼心,但是因為爺爺家附近沒有什麼熟識的小朋友,很多時候還是覺得很孤單。“人生來孤獨”,獨生子女很早就有了親身體會。但我於此頗有對策。最經常的,是一個人站在穿衣鏡前,對著鏡中的自己說話。據大人們說,我往往能講幾個小時不覺疲倦。至於說了些什麼,現在無人知曉。後來,我有了一個玩具電話,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成為我的摯愛。我往往會給自己編一些自以為好聽實則豔俗的名字,諸如翠翠、小紅之類,然後給想象中的芳芳、小明等人打電話。據長輩們說,我很會編故事,在假想的情境中自娛自樂、興致高昂。
隨著漸漸長大,我的問題也越來越多。後來最為他們所樂道的是吃西瓜的困惑。我從小愛吃西瓜,爸媽一直教導我不能浪費,要盡量吃幹淨。雖然貼近瓜皮的地方味道遜色不少,但我還是乖乖地言聽計從。一次,父母帶我去親戚家玩兒,主人熱情地端出西瓜招待。我拿起一塊兒啃得幹幹淨淨,都能看見綠色了。我滿以為會得到表揚,抬頭卻看到父母神色有些尷尬。回家後,爸媽說,以後在外麵就不要吃得太幹淨了。
“那為什麼呢?”“別人會覺得像沒見過什麼似的。”“那在家呢?”“當然還是要吃幹淨了。”“為什麼要不一樣呢?”“……”
父母語塞。這種微妙的人情世故,是成人世界永恒的遊戲。
孩子霧裏看花,隻落一頭霧水。
兒時印象中的爸爸雖然總是喜怒無常,但有一件事我恐怕畢生難忘。一天,爸爸媽媽在我麵前聊著交通混亂,常致人死命的話題。爸爸後來有些氣憤地說,“那些拖拉機真是討厭,橫衝直撞的。”“不是拖拉機不好,是開拖拉機的人不好。”我衝爸爸不滿意地嚷嚷。
我永遠記得爸爸那時的神情,驚喜而欣賞地看著我,然後一把將我抱在懷裏:“我們揚揚這麼小,就有哲學思維了。”那年我大概三四歲。孩子的記憶係統有時很詭異,爸爸的這句評語就像爺爺曾給我的許多答案一樣,不很明白卻銘刻於心。尤其是爸爸當時的神情,在我以後的成長歲月中,極少見到了,我情不自禁地一次次“鴛夢重溫”。
6歲以前的我,幾乎稱得上無憂無慮。當時唯一的煩惱,就是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空間。“房子再大也是屬於大人的。”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這樣想。
幼年的我最愛玩水和沙石。當時,姥姥家對麵的人行道上長期聳立著一個大沙石堆,那是我最初的尋寶樂園。沙堆裏有著無數在我看來非常美麗的各種石頭,我在沙堆裏努力地翻騰、扒拉著,想把所有漂亮的石頭都裝進自己的小玻璃罐裏。回家時總是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衣服裏,不能弄髒身上,更讓人擔心的是,不知該把它藏到什麼地方。欲望和誘惑大概人一出世就開始有了,隻是兒時比較容易知足常樂。藏到哪裏好呢?我為此非常煩惱,想來想去到處都是大人的“領地”,我百般珍愛的東西他們從來不以為然。那時不知從何處聽來“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說法,我終於決定把小瓶子藏在家門背後,還小心地用雜物做了遮掩。以後,每天都要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把它拿出來把玩一會兒。可是,有一天再想去老地方拿瓶子時,發現一向亂糟糟的門背後異常整潔,我的寶貝不見了。我很難過,也非常不甘心,就一聲不響地在姥姥家展開搜尋工作,結果還是一無所獲。我始終沒有問任何人,隻是想起來就難過一陣子。現在仔細回想,幼年的我已經非常敏感,十分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為了不被大人們說自己是野孩子,為了讓他們總誇獎自己文靜、乖巧,石頭的事情隻能埋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