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覺非先還以為是雲深,但那人隻走進了兩步,他便知道不是,雖然來人的動作已盡量輕悄,但他嚴格訓練的耳力卻敏銳地聽出,這人絕不是雲深,也不是北薊的任何人,更不是賓館裏的婢仆。
心念電閃之間,他決定以靜製動,於是仍然裝睡,雙眼睜開了一條縫,看著來人。
今夜沒有月亮,但星光燦爛,淡淡的微光從窗外透進來,以足以讓他看清屋裏的動靜。
來人身穿黑衣,頭戴麵罩,個頭比較矮,但身材卻很壯實。
這個身影,曾經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他天天都在黑夜裏見到。
他便是南楚的前右相章紀。
寧覺非那超乎常人的敏銳感覺也覺察不到他身上有殺氣,立時便知他不是來殺自己的,而是另有他意。盡管如此,他仍然全身肌肉繃肉,嚴密戒備著,隨時準備出手。
章紀站到他的床前,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略一猶豫,便輕聲喚道:“寧公子,寧公子。”
寧覺非便睜開了眼睛,緩緩坐了起來。
章紀將頭上的麵罩摘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寧公子。”
寧覺非的聲音也很輕,卻也很冷:“章大人,你要想見寧某,叫人來傳就是,似這般深夜潛入,好像有失體麵。”
章紀微微苦笑了一下:“寧公子休要取笑章某了,老夫今日早已被革職,稱不上大人了。”
寧覺非卻是不為所動,淡淡地道:“那就該稱章老爺了?”
章紀歎了口氣:“寧公子,老夫此來,是想找你商量件事。此事與你與我都有好處,更與北薊使團生死攸關。”
寧覺非略想了想,便披衣下床:“既如此,章大人請坐下說話吧。”
章紀見他神情平靜,沒有一絲怒意,心下鬆了口氣,便與他一起坐到桌邊。
寧覺非不解地問道:“章大人,北薊使團一來,這國賓館中不知有多少眼線,你怎麼會冒這個險?”
章紀卻是微微一笑:“家母與皇後娘娘的母親乃是親姊妹,祖上世代為官,是南楚第一等的名門望族,樹大根深,豈是旦夕之間便能摧毀殆盡的?老夫雖然被武王和遊玄之所害,丟官罷職,但在朝中的勢力仍然是不小的。今夜負責監視這裏的人便是我當初派遣去武王那邊的人,要調開其他人,放我進來,卻是不難。”
寧覺非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聽說章大人已被革職拿問,現下卻好端端地在這裏。”
章紀冷笑一聲:“革職拿問倒是有的,不過略關了幾天也就放了。皇後娘娘的親生兒子又不止太子一人,還有醇王爺呢。皇後一族雖被連累了些人,但威勢尚在,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清剿的。”
寧覺非便即明白了,看著他道:“那章大人此次來找我,是為了何事?”
章紀目光深幽,看了他一會兒,輕聲感歎:“小樓,一年半未見,你長成大人了。”
寧覺非神色未變,淡淡地道:“是啊,當年沒被你家老太太毒死,算是活過來了。”
章紀一聽,心下大急,連忙解釋:“小樓,那真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母親趁我率軍出征時做的。她……唉,也是受別人攛掇,一時急怒攻心,才這樣做的。我家的幾個妻妾……都是婦人見識,不提也罷。家母年老,僅有我這一子,一時愛子心切,痛下殺手,也是天性使然。不過,她後來也收了手,將你送了回去,也不算傷了你吧?還望小樓不記前嫌。”
寧覺非平靜地說:“是,章老太太確實是因為愛你護你才想殺我,此後也並沒有堅持定要致我於死地,隻將我送出府了事。比起其他那些認為自己的孩子是人,別人的孩子就不是人的長輩來說,我還是感謝她的。”
章紀聽到這裏,長長地籲了口氣,感歎地道:“小樓你真是大人有大量。其實,我班師回朝以後,一聽說這事,當即便休了那兩個在中間作怪的妾侍,再去找你時,你卻已離開了翠雲樓。這些日子來,我心裏……著實惦記著你。”
寧覺非安靜地坐著,臉上神情如古井不波:“章大人,你不會是專門來跟我敘舊的吧?”
“當然不隻是敘舊。”章紀的眼中湧現出一波奇特的情感。“小樓,去年迎擊西武的大軍回師後,武王府中的侍衛們私下傳言,說在劍門關外大展神威,殺退敵軍的人就是你,我先還不敢相信。後來,武王借故追捕江月班,又捏造事實,大張旗鼓地在全國張貼告示,我便知道那人真是你,武王此舉是想逼出你來。小樓,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氣質高華,不像是個普通的戲子。你是改名換姓的吧?卻不知你是哪一位名將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