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渡湖度人 (1)(1 / 2)

風從念青唐古拉山吹來,藏北變得更加寒冷了。

進京的旅途,乏味而壓抑,晴好的天氣甚少,多數時候都在飄著淅淅瀝瀝的雨。倉央嘉措心無旁騖,一直默念著佛經。席柱一路上也並不說話。到達唐古拉山主峰時,天地豁然開朗,潔白的雪山一覽無餘。天是響晴的,陽光照在雪上又折射回來,到處是一望無際的白。

倉央嘉措睜開了雙眼,在看見雪山的一刹那,他驚呆了。他轉身問席柱:“此地是何處?”

席柱回答:“此乃唐古拉山主峰,翻過此山便是青海。”

倉央嘉措心裏一震,手中的佛珠滑過兩粒,心底湧起了一絲傷感。

過了此山,西藏,便再也回不去了。

天黑的時候,一行人在山腰的一個驛站裏休息。風從山口呼嘯著進出,在夜裏發出刺耳的轟鳴聲。

驛站單薄的木牆抵擋不住肆虐的風,被吹得發出陣陣巨響。

倉央嘉措原本就睡不著,風又很大,隻好起身。屋裏隻有一盞燈,他不敢點亮,怕驚醒同屋的官員席柱。一路上,雖然自己是囚徒,但席柱對他很尊重。他在黑暗中坐著,獨自感受著這個非同尋常的夜晚。

風時而低訴,時而怒吼。

倉央嘉措與恒長的夜對峙著,彼此都想訴說心聲,風想說的是千年不變的老話,自己的心事卻無從談起。屋外飛沙走石,他的腦海裏又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了那個夢境:

在南方的草原上,他和達娃卓瑪生活在一起,三央也在。

他們放牧,讀書,開懷暢飲,高興了就寫一些無拘無束的詩,達娃卓瑪則會用她清脆的歌聲把它們唱出來。

三央養了很多牛,每一頭都是脖頸帶著白毛的。

三央要拉他去酒館喝酒,他笑笑說不用了,反而邀請三央到自己家裏來。達娃卓瑪早已經準備了很多好酒,一壇一壇地堆滿了房間。

那些酒壇都是用紅布蓋著的。

紅布,又讓他想起了仁珍旺姆掛在碉樓前的紅綾。

他看見仁珍旺姆離開了西藏,找到了一戶好人家,再也不用漂泊了。仁珍旺姆要請他去家裏做客,他便跟達娃卓瑪騎著馬到了她家。

他從懷裏掏出哈達想獻給女主人,結果哈達竟變成了紅綾,紅綾搭在仁珍旺姆的頭上,她開心地笑了。

仁珍旺姆請他們吃烤全羊,結果羊沒有吃完,她執意讓他們把剩下的帶走,那是一隻烤得金黃、酥脆、香氣四溢的羊。

他想起了阿媽愛吃烤羊腿,阿爸愛吃烤羊尾,就都帶了回去。

阿媽還是那樣年輕,阿爸見他回來,又故伎重施讓他背一首民歌,不然就不許進門。

他眼珠一轉,辯稱阿爸並沒有教他,阿爸佯裝生氣伸手就要打他。

他趕忙背了起來:

那是一隻雄鷹,

睥睨山河,

卻不知何去何從。

隻有一朵蓮花是它的歸宿,

那朵蓮花卻開在它心裏。

……

天亮了,溫暖的陽光照進了房間,昨夜的所思所想全部煙消雲散。倉央嘉措起身想去外麵走走,結果一陣寒風突然頂著門吹了進來,他晃了一下,險些栽倒。

達娃卓瑪從哲蛙寺出來後,走了一路,想到還沒有和阿媽告別,心裏很是酸楚,她決定先回家,向阿媽說明情況。

酥油燈,靠著酥油才能發出光芒;酥油用完了,燈就會熄滅。阿媽依舊虛弱,她和女兒分坐在桌子的兩邊,酥油燈的火光越來越弱,沒有人起身去添油。

阿媽說,你當真要跟他去?

達娃卓瑪說,這次要違背阿媽了。

阿媽說,若是心意已決那就去吧。

達娃卓瑪說,阿媽一定要多保重。

長發盤起,結成了發髻。一路的狂風吹得她睜不開眼,她在風中努力地前行。

晚上,她就在唐古拉山下的驛站安歇,她早已經穿上僧袍化裝成了男子,不過那一頭的秀發還是很惹人注意,好在驛站中的人不多,達娃卓瑪總是吃完飯就躲回房間,盡量不讓自己暴露。

風從山上吹來,到了山腳就會削弱很多。風百轉千回,一路追隨,頗似一位旅人,坐在身邊低語,講訴他的一路見聞。

這一夜,因為過度奔波,達娃卓瑪很快就睡著了,進入了一個香甜的夢境。

她看見倉央嘉措穿著俗裝,款款走來。

她低著頭,圍著一席紅色的邦典,桌邊點著一支紅燭,燦爛的火光將堂屋映照得分外明亮。倉央嘉措牽著她的手坐下,他遞過來一杯酒,她一飲而盡。倉央嘉措歡喜地笑了。

他說,我來這裏,是要跟你成親的。

倉央嘉措到達青海湖時已是秋末,湖邊開著金燦燦的油菜花,湖水是幽深的藍,一直延伸到天際,與青山融為一體,天地間成為一條漸變的色帶,先是燦爛的黃,然後是碧透的藍,退回天邊時是一抹淡淡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