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窗外有一行白鷺,飛入了雲中。
達娃卓瑪也到達了青海湖。
秋末的湖水已經冰涼入骨,她打聽到了倉央嘉措在青海湖的位置。她脫去襤褸的僧衣,走進了冰涼的湖中,在湖水的滋潤和清洗下,她又恢複了往日健康的樣貌。冷風吹過她的肌膚,她凍得瑟瑟發抖。
洗濯完畢,她裹上了厚實的衣物。水中有她美麗的倒影,她看了一會兒,欣慰地笑了。
風吹幹了她的頭發,一縷縷柔順地垂下來,她撫摸著自己的長發,心被觸動了,眼睛漸漸模糊了。
那是一個月夜,倉央嘉措執意要留在她的酒館中過夜。
她依偎在他的胸前,他從睡夢中醒來,她以為驚擾了他,趕忙把頭別過去,他卻一把摟住了她,她笑著又靠了過去。
他要睡了,她卻毫無困意,於是她悄悄拿過了兩人的一小綹頭發,纏繞在一起,編了個相連的小辮子。
翌日,她被驚醒了。他擾到了她。
她瞪著眼看他,他以為她是生氣了,趕緊道歉,然後又訕訕地捧起那條相連的小辮子給她看。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像三月的桃花。
她告訴他,那是她阿媽說的,說隻要相愛的人將頭發編在一起,睡過一夜,便能相守一生。
……
達娃卓瑪從湖邊站了起來,她望著遠方的一頂灰色的帳篷,她知道,她一生的等待就在那裏。
這一夜是如此短暫,隻是枯坐著,似乎連眼睛都沒眨,天就要亮了。
倉央嘉措找來一小塊酥油,又從地上撿起一塊破舊的氈片,蘸著酥油一點一點地擦拭著五世的銅鈴。那銅鈴自曲和多巴來找他、交給他算起,已經有二十年了。雖然曆經滄桑,但至今還算光亮。
倉央嘉措把擦好的銅鈴放在了桌子上,忽然又想起了什麼。
晨曦一點一點地泛著橘紅。
凝視著絢爛的朝陽,他的眼裏是點點淚光。
他取過紙筆,鋪在桌子上,卻久久沒有寫下一個字,墨水從筆上一滴滴落下,在紙上洇了開來。
他又放下了筆,反複在屋裏走著,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時而欣喜。
直至暮色初露,他才又坐在了桌前。
此刻,他的筆遒勁如刀斧: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默默地讀了一遍,然後把詩稿壓在了銅鈴之下。
那一夜,他睡得很安穩。
清晨,他走出了營帳。
湖水從夜裏醒來,將天光映在其中。秋風吹過,湖麵泛起層層褶皺。
他聽到身後有人在叫他,他回過了頭,隻見席柱一行跪倒在了晨光中,衣袂獵獵。
他衝他們揮手,寧靜的清晨再次響起五世銅鈴的聲音,叮叮,叮叮……
他和著鈴音向前走去,身影漸漸變小,變淡。
晨光中,有人擎起了一支火把,將暗淡的湖麵照得熠熠生輝,他像是受到了召喚般,走向了那火把。火光中,一張美麗的臉漸漸清晰。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倉——央——嘉——措。”
聲調嘹亮而悠長。
他望著她,不相信地搖了搖頭,然後癡癡地笑了。
天光壓過了火光,聲音驚擾了白鷺。
他和她站在湖邊,望著數十隻白色的鳥從湛藍的湖中騰空掠起,飛向天際。
她數著,念著:那該是幾生幾世呢……
十月,一個消息在民間迅速流傳:倉央嘉措進京朝覲途中暴病身亡。
所有為這位早逝的達賴歎惜的人,都在傳唱著一首歌:
莫怪活佛倉央嘉措,
風流倜儻,
他想要的,
和凡人沒什麼兩樣。
……
後記
壹
這是一本小書,它包含了我記憶中所有關於倉央嘉措的片段,他僅是我眼中的一個倉央嘉措,而萬千的倉央嘉措還在你們的眼裏。
過去並未消失,未來也早已存在。
缺少的隻是告知。
這些告知有大眾的,有個人的。曆史紮根在你的腦海中,成為了個人的記憶。
因此,這本小書隻是我個人的。它既是傳記又是小說,不必去探究真真假假。真假於你而言是虛無的,這不過是一扇窗,你伸出頭去,於熙攘的拉薩街頭,於寂寥的布達拉宮,你看得見他的眼淚,聽得到他的夢囈。
這是一本遺落的書,你撿起它向前走,在西藏的皚皚白雪中,你便能看見他——倉央嘉措。
貳
書中所引用的時間、地點,因為時間倉促與個人閱曆有限,並未仔細考察,借用了高平老師所著的《倉央嘉措》。
在此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