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不肯?後麵那間煙室清靜。扶桑總笑笑說:改天吧。
日子長了,這些人也不再問。實在傾慕得慌了,便托夥計塞給扶桑一朵絹花或一餅好粉,有人會給一副金耳墜或一個金戒指。都曉得這樣的禮與扶桑的名望不符,所以當扶桑接受時他們這邊都笑得有些慚愧。
扶桑知道他們裏頭有些是娶了老婆的,能給她這份心意,她非常領情地笑回去。
一天扶桑收下三隻戒指。一一戴在手上,正朝店堂那頭的人答謝,門口進來四個人,兩個黃麵孔男孩。全是學生模樣。黃麵孔女孩們都梳一根辮子,擺到身前來給兩隻手不停地絞或扯。
工廠經理那桌人對女孩揚揚手。
女孩也同樣把手揚揚。似乎彼此間沒看出對方是不同性別。
扶桑看得有趣。尤其她看見兩隻女孩的腳,像男人一樣寬扁,穿著黑皮鞋,並且被架在另一條腿上,自由自在地晃蕩,扶桑覺得真是有趣極了。她知道拯救會開辮子學校,有一百多個中國女孩成了學生。但親眼見這些女學生,扶桑還是頭回。
扶桑跟在他們後麵走到學校門口。剛下課,一群女孩從教室跑出來,步子像男人那樣大而穩。
扶桑略略偏斜著臉,越看越好玩。
她們跑散開,一個淺黃頭發的腦袋露了出來。漸漸是他的肩,胸脯。胸脯比以前厚實了不少,在白襯衫和灰馬夾後麵凸顯出完成了的青春發育。他修長筆直的腿仍帶有騎馬人步行的鬆垮與不屑,沒有靈巧,隻有出奇的剛健。他的靴子像他小時那樣灰塵蒙蒙。他在十二歲就有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扶桑像個年輕的母親那樣看著眨眼間長成男子漢的兒子,臉騰起血色。
她一點都沒去想:他回來了竟沒來找我!他回來了——他究竟去了哪裏?!
扶桑什麼也沒去想,一絲怨情嗔怪都沒有。她就這樣滿臉通紅地看著他完全成型的男性,完全成熟的喉節。還有他經多次剃須的略青的麵頰,這使他的臉部輪廓濃重了許多。
克裏斯意識到有雙眼在哪裏看他,他一麵和一個女學生交談,一麵舉起目光來尋找。卻沒有看見淺紅一族的扶桑,他回到原先的姿態上去,談得更專注。
終於,他和一群女學生朝校門走來。
扶桑與克裏斯有了一刹那的對視,他又投入到他的交談中去。似乎把她看漏了過去。他是必須經由她而出校門的,扶桑心裏一陣安然與沉穩,她將身體轉了方向,臉對一堵牆。
她不想那些女學生看見自己。她也想跟克裏斯小捉一番迷藏。她或許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轉身,拿整個脊背對著那門。
他十二歲時,就是先看見她的脊背的。所以他是先認識她的脊背的。
扶桑漸漸聽見了他的嗓音和腳步。嗓音越來越響,沒有停止的意思。嗓音比腳步先到了她跟前,就在她背後;她一轉身就能跟那嗓音撞個滿懷。
他的腳步卻是小心的,帶著那麼多遲疑。腳步在離她極近的地方停住。隻要扶桑轉身,她和他又會像在拯救會的白房子裏一樣沒了距離。
可是腳步繼續踏下去,踏過了扶桑。
等扶桑已聽不見腳步時,她轉過臉,看見一整群女學生沒了,隻剩下一個,走在克裏斯近旁,一隻大大的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