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3)

他知道同夥已攜錢逃走,自己得承受兩個人的刀數。他走進廁所,見馬桶邊躺著的竟是那五根飛鏢。它們插在精細皮套裏,象牙鑲白金的柄很古舊,也很荒廢。他忽然想起,跟從大勇這麼久,一次也沒見大勇使喚過它們。他進一步悟到,大勇原來沒有使喚它們的必要。

一個比武器更凶猛的生命自然是用不著武器的。獅虎都是用不著武器的。

守門人拾起那套飛鏢,心裏已領悟得清清楚楚。大勇說:給我拿回來。

守門人從沒想到過,自己生命的最後幾步路是從廁所走向自己的劊子手。一個不用刀的劊子手。

大勇接過飛鏢,同時把刀遞還給他,說:你走吧,不然我睡醒了你可能會走不出去。

守門人千恩萬謝地哼一聲,拿腿就走,在走出去之前他都可能會走不出去。

第二天,扶桑給大勇安置在客廳裏,蒙了丹鳳朝陽的重繡蓋頭,一身重繡大禮服。怕房給擠歪,大勇還請了十幾個“不好男兒”屋裏屋外地逛,手都插在外衣兜裏。男人們按預先的教誨走到扶桑跟前問個安,提示幾句他和扶桑曾有過的私房事。再把手伸去讓扶桑揣摸揣摸,手上都有提醒她的戒指或文刺。

扶桑端正地坐在扶手椅上,腳擱得一前一後,頭上的鳳冠在蓋頭下偶爾發出微小的抖顫。人們看不見她的臉,但她的身姿是微笑的。

整整三個月,她一個名字也沒叫對。有人來了幾十趟,想著她把腦子裏記錯的名字都叫一遍,就該叫到他頭上了。卻是一直錯下去。

她那微笑的坐姿使每個人都把握十足,想:這回她一定認出自己來。

錯到後來,扶桑不再叫任何名字,隻是抱歉地輕聲笑笑。氣氛相當和睦安詳,人群裏窮的富的,醜的俊的,老的少的,黃的白的黑的,頭一次得到如此絕對的平等。不少人從外州來,都是看到報上每天登載的消息。消息占地方小,地方卻占得滿牢,一連半年,像股票行情報表一樣天天出現。

人從半年開始減數。像賭場上從來不贏的賭徒,某次去了再不回來。

到了一年左右,扶桑常會空空坐一天。沒人想到她是在等誰:這是一個死心塌地等待的姿勢。她的頭隱在紅蓋頭下麵,下頦卻微微翹起,像個鄉村婦人站在一條路口,等一個隨時會從路那頭出現的孩子。

扶桑在等克裏斯。快兩年了。

她覺得有一天會有一隻手伸過來,上麵什麼記號也沒有,連曾經的年幼、膽怯又莽撞,像所有同齡男孩那樣帶一點傻氣和髒——這些個記號都消失了。但她會認出他。扶桑誰都不再等了。她開始繡花,編結衣領的花紐,做好吃的菜給自己吃。有時大勇來,她便多做一個菜。她還愛穿淺紅的衫子,戴細長的耳墜。把臉蛋上的汗毛絞得千幹淨淨。大勇每回來都告訴她,他又捐贈了幾個女仔。向她許願,他一定把扶桑捐贈到體麵地方。

隔三差五地,扶桑會出門蹭蹈,撐一把從日本店買的灑花紙傘,不然就握一把麵盆大的綢扇,人稠的地方她用傘或扇給自己遮掉熱鬧。她常去的地方仍是那家茶館。現在老板換了,布置得明麗清爽,低價茶不賣了,所以也不再進來菜老板之類的茶客。

進來的是些襪廠鞋廠或煙卷廠的經理、工頭,講話一半英文。這些人還是替扶桑付她的龍眼湯錢,同時差夥計過來問扶桑同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