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和克裏斯呢?
你走到學校門口時,聽見學園裏有稀稀落落的軍鼓聲。探頭去看,見女學生們站成個圈,克裏斯站在中央。共有三十來個女學生,最小的隻有十一二歲,她們身上背著一麵舊軍鼓,個個都腆著肚子。克裏斯喊著操令,女孩打著打著就嘻嘻哈哈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滾到地上。
克裏斯起初還嚴肅地繃著臉,很快也不行了,跟她們傻笑,邊笑還邊追打那些拿鼓槌敲他的頭的女孩。
你也跟著笑了。笑得很長者的。
克裏斯被幾個女孩抬起來,滿臉通紅地又笑又斥責,不時掙紮出來,又朝她們反攻回去。所有人都鬧得一身塵土,滿臉汗。
你目光始終不離這個重新又做了孩子的克裏斯。這個從男女最初級的觸碰中也能得到如此歡樂的克裏斯。
天快黑的時候,克裏斯拾起地上的衣服,一麵對女孩們布置著什麼。女孩中的誰指出他背後有灰塵,他調過背讓她幫著拍打。
這時他們全朝你走來。你趕緊調過臉,因為你又看見克裏斯那視若無睹的目光。你把臉朝著那堵牆,一個點煤氣燈的人舉著長杆子往你上方伸去。你知道克裏斯會再次踏過你。
他們嘰嘰喳喳的聲音近了。你從一大群腳步裏分辨出克裏斯的。他從小就踏著這種騎馬人懶洋洋的闊步。他其實比別人和他自己認識的要傲慢得多。你和我都看透這點,不然我們這個會心一笑從哪兒來?
你聽見他的闊步到達你近旁,變窄了,細了,變得拖拖拉拉。然後是個極短的停頓,或許沒有停頓,是你和他的心都錯跳一下。果不出我所料,他走過了你。
你感到一絲心痛。或許沒有,我不大猜得透你現在的心思。我連你到這學校門口來的初衷也沒弄清。你是要和他開始還是要和他告終我不知道。你似乎是來告訴他你和大勇的關係,以及你將為這關係做什麼?然而他省了你費口舌了。
你看著自己的腳尖,第一次想有雙大腳,追隨在那些女孩後麵……
也許你沒這想法。我這種人每一分鍾都得分析、編排人的想法,成了惡習。你沒有想法,心裏空得幹幹淨淨。那懶洋洋的騎馬人步伐突然一個轉變,一百八十度,向你走來。
你聽見他的喘息,接著是呼喚。你還在想要不要扭頭時,他已到了你跟前。你和他之間一點距離也沒了。他的喘氣觸在你太陽穴上,你眼睛的餘光看見他的胸脯從內部被推向你,再推向你。你轉過臉。
他在同時找到了你的手。你看看被他緊扭的手。
女學生們已意識到什麼發生,停下來,半擰著身體、脖子、臉。她們都有了這副側目而視的樣子。
克裏斯卻把你手放開,更強調地,他再次把它握住。強調的不再是握手本身,而是握手的象征。
女學生們的灰布製服式裙衫全僵硬了,凍結一般。她們忘了,不管怎樣也不可以這樣無忌憚的表現驚愕或嫌惡。她們忘了,這其實是瞪著她們自己,她們中的多數都在兩年前或三年前喊過:中國妞好啊,先生你進來看看吧。
你卻沒注意她們。你隻覺得克裏斯的手漸漸變冷,並打著顫。
他拉著你,帶種狠狠的姿態走向她們。他的狠是挑釁,拿你。那狠也是犧牲,拿他自己。那以身殉道般的狠,使他的手冷得像冰河下挖出的濕泥。他這狠使女孩們放棄了側目而視,漸漸擺出一點容納你的姿態。
克裏斯卻沒帶你走到她們中去。他慢下來,轉頭看看你,臉在暮色中紙一樣白。他已長成了個英俊、冷傲的男子漢,我和你都得承認這點。